“怎么样?”嘉靖等李闻言起身后立刻小声问道。
李闻言摇了摇头道:“臣已经尽力了,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邵太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嘉靖和蒋氏围在她的床前,太医们肃手站在周围,平静的观察着。
嘉靖没有迁怒于太医们,人孰能无死,就算让太医想尽一切办法去救,又能再延长多少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不仅无法改变病情,反而会给祖母最后的时光,带来更多的痛苦。
“你们都出去吧!”
塔读@ 嘉靖明白,终于到了要面对的时候,他希望能够在这即将到来的最后时刻,让祖母安详平静的离开,而不是一堆无用的汤药再灌进去,或者那些刀针再徒劳的加在她的身上,增加她肉体上的痛苦。 太医走后,床前也只剩下了几个人,嘉靖、蒋氏、黄锦和李林儿。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悲伤,但他们也都明白,邵太后的病情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良久,邵太后的呼吸沉重起来,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挨个看了看众人的面容,最后停留在了嘉靖的脸上。 她嘴角挤出一抹笑意,示意嘉靖上前,拉住他的手,声音微弱的说道:“祖母自知时日无多,你们也不用难过,能够见到你有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等我见到宪宗皇帝,见到你父王我也有个交待了。” 嘉靖默默地点了点头,邵氏又抬起头,指向床头的那个柜子。 李林儿无声的走过去,打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一方玉匣递给嘉靖。 邵氏的目光,长久的盯在那匣子上,最后才示意嘉靖打开。 嘉靖莫名所以的看着这块由整块青玉凋刻而成的玉匣,玉看起来并非名贵的好玉,但这个时候祖母让拿出这个匣子来,应是里面的东西让她挂念。 他小心地捧起玉匣的盖子,一团明黄的丝绸,中间裹着一片红叶。 伸手轻触,才发现这枚红叶并非真正的树叶,而是一块用上等的玉石凋制的精致而优美的艺术品, 色泽晶莹剔透,质地细腻柔滑。 叶子的形状栩栩如生,甚至连秋意也凋刻了出来,边缘光滑,表面的纹理和花纹极为精细,连叶片上的脉络都和真的一样。 可就算这枚叶片再珍贵无比,祖母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还挂念着吧? “祖母,你是想要这个?” 邵氏摇了摇头,望着那片树叶的眼神有些复杂。 “祖母我啊,也就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进的宫,进宫的时候还差几个月十六岁。 进宫之后我有好多年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没事的时候就读读书,看看史,打发无聊的日子。” 邵氏自顾自的诉说着往事,周围的人却忍不住的难过,她说话变得这么利索,思维这么清晰,对于一个在床上躺了许久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欣喜的好事。 “成化十一年的秋天,我是第一次见到你祖父,那天晚上,皓月当空,微风习习,我自己在园子里,走着走着就开始想浙江老家了。 看到园中的红叶,我就做了一首诗:宫漏沉沉滴绛河,绣鞋无奈怯春罗,曾将旧恨题红叶,惹得新愁上翠娥,雨过玉阶秋气冷,风摇金锁夜声多,几年不见君王面,迟尺蓬来奈若何。在我吟咏这首诗的时候,恰巧就遇到了你祖父正在赏月,那个时候你祖父也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啊身形强硕,性子又温和宽厚……” 言语之中,邵氏对往事无限留恋。 人到了这个时候,人生的一幕幕便会在脑海中回闪,看来这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值得怀念的。 这片红叶应该就是宪宗当年送给祖母的信物了,时至此刻,这件信物再次被拿出来,其中的意义当然不言自明。 邵氏只是个贵妃,并没有和宪宗一起合葬祭祀的资格。 但此时,嘉靖决定满足她临终的遗愿,既是为了敬爱自己的祖母,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要想让邵氏入葬茂陵,享祭主陵殿,还必须要过张氏那一关,毕竟她的婆婆纪氏是孝宗的亲娘,而且宪宗本身也有皇后。 是以,嘉靖觉得此时也只能先暂时与张氏和解,他可以做出一些妥协,去换取邵氏能够以皇后的身份入葬茂陵。 邵氏刚才清醒过后,很快就又陷入了昏迷。 嘉靖起身吩咐黄锦仔细照顾,自己便离开了咸安宫,他要去亲自拜见一下张太后,谈一谈彼此的条件了。 他已经想好了自己可以退让的地方,也划出了自己的底线。 能够和和气气的谈最好,就能有一个双方都体面的结果,如果不能好好谈,嘉靖认定的事情他也一定要做,无非就是阻力大一些。 大不了,再发动一次廷杖,再来一次东顺门血桉! “皇帝,等一下!”嘉靖离开咸安宫,母亲蒋氏也跟了出来。“你是不是要去求张氏?” “是!”对于自己的母亲他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祖母明显是想和祖父合葬茂陵,此事与祖制不合,想要变通还是得先找她谈谈。” “好,我和你一起去,从进宫以来我还没正式去看过她呢!” 蒋氏原本想和儿子一起去,增加一下说话的分量,拉近一下亲情,同时也是为儿子鼓劲打气,却没想到结果却适得其反。 当温祥进去禀报蒋氏和嘉靖来见的时候,张氏非但没有觉得这是个和解的机会,反而想借着这个机会,通过打压蒋氏来达到敲打嘉靖的目的。 在以前的时候,蒋氏每次见到自己,都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这次,她要在嘉靖的面前,让蒋氏按照礼仪再行跪拜之礼,也侧面的告诉嘉靖,这后宫之中谁尊谁卑,你这个皇帝更应该亲近谁。 塔读@ 当嘉靖和母亲蒋氏,步入仁寿宫正厅,看到地上已经摆放好了跪拜的蒲团。 而张氏则高高在上的端坐在正北,神态傲慢的看着蒋氏。 “弟妹好久不见,怎么连礼数也忘了?忘了藩王妃见太后的礼节了么?” 嘉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但祖母的事还没有开始谈,母亲竟然也跟着受辱。 辱母之耻,不共戴天! 嘉靖内心的愤怒瞬间被点燃,上前拦在蒋氏身前,怒视张氏。 “这里没有藩王妃,这里只有孝慈皇太后和章圣皇太后,太后相见的礼节是什么?还望伯母明示!” “这……就算是太后也有个尊卑,跪拜可免,坐吧!”张太后虽不情愿,还是只能让人在搬来了张椅子,放在下首。 嘉靖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打破这种脆弱的不堪一碰的平衡了,这个张太后,已经无药可救! 既然无救,那就没必要再救,是时候让她彻底地退出,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心了。 他没有坐下,更没有再提邵氏入葬茂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