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祭场外,迎面便看见贵气的车驾,华盖遮阳,香花满座,玉剑玉璧坠饰架栏,前后都有不少侍卫。
车上端坐的美妇,盘髻中多有簪玉,丽服内身姿盈盈,容娇目艳,虽三十余,却如少女。
贵妇瞧见了晴姒二人,叫停了车马,笑盈盈道:“原来是晴姒丫头,怎的又跑出宫来了,让你父王知道了又要训斥于你。”
“晴姒见过雍妃,不知您怎么也这么好的兴致,来到外城?”
“这不刚送衍儿出城野猎,这孩子性子野,不像他大哥,根本坐不住……你雍姨还要赶回宫去做完今日的东母晨祭,就不与你多说,你也莫在外多耽搁,早点回宫。”说罢便吩咐车驾继续前行。
待车驾行远,晴姒才道:“我听说她每日都要祭拜东母,小牟,你说会不会是她请帝神教出手对付阿受?姑母虽被追封司妇,但如今后宫却是她一人执掌。不行,我得跟姑丈说去。”
“晴姒姐,我听阿爷与费子曾说,大多宗贵都如先王般笃信帝神,雍妃不过是其中之一,就算我们能证实是帝神教所为,怕也不能牵连到她的身上,弄不好还要落个挑拨王室之罪,何况你也说大王正宠信雍妃,有句话怎么说?”
“疏不间亲!你说的对,就是有点不甘心。”
“所以今后才要多留意那巫冥,只是以他身份,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取信于大王和朝室。”
二次进入祭场,遇卫兵查问了几句,并未阻拦,显然是昨日那中年巫士吩咐过。
两人远远便能看到祭场中央已黑压压围了近百巫士。想起今日似乎有祭祀,还是巫冥秉持的。于是顺着祭场边缘,加快来到药室,避免被人认出,毕竟他如今顶着三王子的名号,心中多少还有些惴惴,暗叹阿受不来,让自己一人担惊受怕。
甫一踏入药室,就见昨日的两名巫士正在屋里焦急踱步,一见他面露慌张,当即跪身,口念“三王子恕罪!”
“发生甚么,他们父女呢?”仲牟大吃一惊,忙看向草塌,空空如也,也不见小丁身影,“莫非伤得太重,没救成,死了?人呢?”
“没死没死,虽一直烧热,仍不见醒转,但也算熬过了最凶险的一夜。只是没想到被析神祝大人命人抬走了!那小奴婢也一早不见踪影,我两正不知……”
“被抬走了,巫冥之命?”仲牟急问,“他一个伤患,又不能劳做,要去做甚么?”
倒是晴姒脸色一变:“坏了,会不会被要去祭祀牺牲所用?”
“啊!难道你们没有禀报说清他是三王子的小臣吗?”
“说了说了,我两真说了,但来人都是大人们,说巫祝大人急用,还说神灵在上,大王都要尽力供奉,何况一王子的小臣。小人们也……”
仲牟哪还有心思听二人磨嘴,转身向外急奔,“祭坛,在祭坛那里,我们快去看看!”
祭坛建在祭场中央,要先穿过一片祭坑,并非墓穴中的殉葬坑,而是专为祭祀所用,埋一些特殊泡制的犬等牲物,是某些祭祀的重要一环。
圆形祭坛,十丈方圆,三丈高。
坛中央有横纵齐整插堆的薪木,看样子是要用焚祭,也不知是禘、燎、烄等哪种祭法。
薪木堆前,地上躺放着几只牛羊,还有三个奴隶。
奴隶身前站立一人,正是巫冥,数丈外的坛边缘还有一人侍跪,身旁倒着一孩童。
小丁,仲牟远远认出。
他边用目光辨认大丁,边暗舒口气道:“火还没起!”
“不对,是卯祭!”晴姒加快了步伐,知仲牟疑惑,又解释道,“就是剖杀牲物取血脏的祭祀!快看看有没有大丁?”
其实她之所以这般上心,完全是看在好弟弟的份上,所谓爱屋及乌,否则堂堂王女又岂会在意区区奴隶。
仲牟定睛看去,因方位之故,勉强看出三人皆披发黑瘦,其中两人已剖腹,肠肚已被取放在祭器上,淌着血。最后一人也正被巫冥俯身用铜匕剌开肚皮,他双腿血肉模糊,虽已结痂,但一看便是刚刚重伤之人,必是大丁无疑。
“快住手”仲牟尖声高喊。
眼前虽被无数黑袍巫士层层围拢,但仍留有上坛的通路。晴姒知他心急救人,当先顺了通路冲向前方。
通路最前列,有几人地位较高,被骚动所扰,回头一眼便认出王女,各自诧异不已。
其中一人一步跨横在坛口,黑袍上秀着云雨之纹,与巫士和巫祝都式样皆不同,气势逼人,一时遏住两人冲势。
“巫隹见过王女,我等正为大王征伐夷方而祭祀,并未邀人观祭,不知王女来此有何贵干?”
姐弟对望一眼,暗叹不妙,眼前的人并不陌生,正是随二王子出使崇国的雨师祀巫隹,仲牟在雍国时也曾见过他。
“这不是戎胥伯家的小君子牟吗?”
仲牟顺声音往旁侧看去,乃是数月未见的云君祀子甫。
“糟了,七祀竟有两人在?”晴姒叹道。
仲牟见她一脸无奈,也知王女身份怕已无用,难道要放弃?他瞥向坛中,眼见大丁命在旦夕!再瞥到倒在坛边的小丁,手脚被捆,嘴也堵着,眼朝自己这边望来,认出了自己,当即呜呜呜发着低吟,全身摆动挣扎不停。
又一次见到她那双纯净又无助的泪眼,心中一疼,头上一热,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身躯陡然窜了出去。
“大胆!”这云君祀口中的戎胥小君子,竟然大出意料,敢强闯祭祀,谁也猜想不到所为何故。
莫名其妙间连巫隹也愣住,挥臂阻拦间便有些迟疑,被他一个俯身探地的疾冲,避开手臂,如蛇潜行于地,低身掠向坛上,嘴里还留下一句,“帮我挡挡!”
趁一众巫士犹豫该不该打断祭祀上坛捉人之际,戎胥牟已掠上坛顶,边上跪侍之人刚待怒喝起身,他已冲向中央,去抢大丁。
身后晴姒眼见牟弟莽撞,却也阻止不及,咬咬牙便对眼前巫隹出手,指望能缠住他须臾。此方怕是只有他和子甫两位巫祀能做巫冥的主,因为她并没有看到方神祀。
心中暗道:只要小牟牵制了巫冥,便相当于打断了祭祀,或许真能救下大小丁,至于后果,如今也顾不了那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