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赤身露体的奴隶正在泥泞的道路上蹒跚前行。
空中纷乱砸下的雨点好像千斤之重,不时将骨瘦如柴的奴隶们砸倒。
一什商兵前后游走,口中不停咒骂,手中的鞭子时不时狠狠抽下。
最前方两名罩了蓑衣的黑袍巫士,悠闲地坐在车驾上说笑着,其中一人回头不耐地看了看后面长虫一般的奴队,“咱这‘丙’‘丁’两号奴行,是不是得加快些,别误了巫冥大人的工期!”
奴队中,有浑身沾满泥水的小女娃,晃了晃便栽倒在地,溅起无数泥花。
转眼便有兵士过来抽打,“死贱奴,快给我起来,不然老子抽死你!”说着便一鞭子下去,留下了一条血痕。
前面有一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奴转身扑上来护住,兵士更怒,在他身上多留了几道血印,“你想护她?你自己都不定能活着走到殷都,也好,你就给老子看好她,她要是再敢躺下,老子连你一起抽死!狗贱奴!”
就在他咒骂的时候,奴隶男子不敢吭一声,赶紧将虚弱的女娃扶起,又帮她拾起落在泥里的号牌,木刻的号牌上刻着‘丁七七’的字样。
女娃两眼发昏,泪水、泥水、雨水搅浑在一起。嘴里不停嘟念着“娘亲”,小手死死抓住奴隶男子的大手,踉踉跄跄的向前继续走下去。
……
子羡在雍城陪着二弟滞缓了半日,便带着戎胥甸、黄甸等率先启程,匆匆赶往殷都。
留下了众人又休整了两日,才缓缓上路。
两日来,仲牟白日里随娘亲陪着娀姒姨那侄女闲话,两人也渐渐熟络,到了夜晚,便五心向天盘坐,独自冥想《自然经》文。只是其中大量晦涩之处难解。他也尝试问过大哥和娘亲,可惜两人也不明他所云。娘亲奇怪地问他出处时,他便推说是淳师所授,事实上他也说不清心中的经文从何而来,或许是霄妘爷俩。
正午的暖阳晒在官道上,护送着一队车马缓缓而行。
官道两侧是雍国附近村邑的农田,长满来麦,不时能见到村农稼穑的场面。
经过了百年的修整,连通着重要封国封地的官道,早已十分平整宽阔,同时可以走两乘车驾。
有莘晴姒与仲牟同乘一车,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男童,心中自嘲着,仅仅一日,她都数不清对他说了多少心事,但他还不足十岁。一来两人有着姑母的情分,二来这男童像个小大人一般,时不时说出老道的言语,不知不觉就把他当作了倾吐心中郁结的人。
仲牟感受到了她的凝视,转头咧嘴笑道:“晴姒姐,你接着说吧!”日光撒在他额头,只觉前些日的阴霾都被照净了许多。
“说得好像我有很多话要说,怎的不见你说?”她白了他一眼,但马上便自怨自艾地接着说起来,“我两年前就被父君送到殷都陪姑母,此次离开殷都,本就该陪着姑母和姑丈前往戎胥的,只是舍不得与他分开,死求活求的让姑母应承了我随他前往崇国,没想到却害他重伤垂死,如今姑母也是生死两隔~”
说着又红了眼眶,哽咽了许久,“小牟,你再说说姑母的事吧,她从小就很疼我。”
“姒姨像娘亲一样温柔……她……”其实仲牟这两日,把能说的都说了,如今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甚么,恨不得多知道些。
……
车队渐渐远离雍国,便转向了北方,沿着官道,先后经过了牧邑,沬(mei)城,等来到羑里塞时,已临近殷都。
在这里看到了无数侯伯驻扎的营次,其中自然也有他戎胥家的数百精兵。
因顾及着二王子干的身体,车马一路上走走歇歇,每日行不过五十里,每遇到大商官建的羁(ji)舍,便会停宿,正如‘羁’字一般,束马休憩。
晴姒与仲牟这个弟弟很是投缘,日日交心而谈,有时也教他吹埙,很古老的乐器。仲牟却觉得被她吹过的埙口,都有股子香气。
但今日她却沉默了半晌,不知是不是近都情怯,看着羑里塞的城墙,仲牟心中冒出了物是人非的言词。
“小牟,我刚刚又去后面看他,他遮了头不愿见我,还令人赶我离开。我想他必定是后悔当时救我,我才是该被打落山崖的人……他埋怨我也罢,恨我也罢,我不怪他,哪怕他骂骂我也好,如今这般不理不睬,我这心口真的好痛……”
晴姒拿起埙又放下,双眸湿红,盈动的忧伤落在他眼中,也狠狠撞在他的心头,这是种说不出的滋味,纵然他记不清许多过往,却也有种从未如此这般过的念头。
心下忽然觉得委屈,鼻梁发酸,眼圈发热,却又撑了撑眼眶道:“晴姒姐,若我是他,必不会后悔!”
他想到了二王子的模样,心中一动,“若我真是他,我见到晴姒姐时便会自惭形秽,与其被你嫌弃,倒不如早早避开,我的心中定然也是伤心的。”脱口说完,又有些后悔。
晴姒听罢,怔怔出神,她并不是在惊讶这个弟弟能说出这等见解。脸上露了丝欣喜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若真是那样,我又怎会嫌弃,自两年前入殷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心里便只有了他,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他的王子妃。之前他同意我随他同行崇国,那时知他心意时,我不知有多么欢喜……”
言语间泪又垂了下来,这边哽咽在喉,那边却哽在了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