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父亲恼怒之言,姚阏(e)厚厚的眼皮彻底耷拉下来,“看来霄师妹与我无缘了……”
“说甚么丧气话,没点骨气!我既然选定了郐(gui)霄妘为你道侣,就决不容半途而废!何况还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我陶魂一门!”
姚宾轻扫了一眼地上的三个徒役,“将这里收拾收拾,阏儿,你的陶杀之阵始终掌控不足,看样子要做到收放自如,尚需不短的时日,你不可懈怠。”
“是,父亲,我会加紧习练的。”
这番父子对话未用真气传音,虽说的低声,却没有逃过戎胥牟的双耳。他终于确定了对方要杀自己的理由。
“我自认与霄妘的情义并非男女之情,若比起与晴姒姐那等情窦初开,我们更像是姐弟。姚氏视我为眼中楔肉中刺,想想实在有点冤枉!不过就算是姐弟,是恩情,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她与这等阴狠之人结为道侣……”此刻他心意如陨铁铸,坚不可摧。
离开陶魂宫,着实走了不短的山路,路过了几家宫院,才来到黎航所居之处。
这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院落,簇拥着一座大室,零零散散能见到十余徒役,与开明卫守门的陶魂宫比起来,实在太过寒酸了些。
大室朴素而一尘不染,黎航神色严峻,不再如先前那般从容,“快快坐好!”
“怎么了师叔?”霄妘急切地问,吕望早早被黎师叔打发离开,倒是将她留了下来。
“你师弟中了姚师弟的血咒!”
“血咒?那是甚么?”以戎胥牟所知,所谓咒,只是骂人解气的虚言诓语,从没见过实实在在的用处。然而师父说得郑重,他直觉这血咒很危险,很要命。
突然,黎师双眼圆睁,双眉倒竖,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比起山巅那次,还用上了剑气,一股杀意笼罩。
戎胥牟一惊,多年山中死炼,对杀意最是敏感,身躯自然后翻,其反应竟快过了念头,有些奇怪,按说他那接近至识的巫血之能,让他从来都是念头万变纷呈在前。
眩晕再现,他已忍不住呕吐出来,全身之血暴胀欲裂。他似乎忘记了一切,只觉陶魂宫中杀机四伏,抬眼时,铺天盖地的人俑朝他扑来,又是一番断肢扼息,可是这次却没有引动玉璧半分,还是如常的冰凉。
其实他并未起身移动分毫,更不曾后翻,一切都是幻象。唯独嘴里呕出的异物,涨红的脸庞,突起的双眼,做不得假,与他适才受到陶阵攻击时一般无二。
黎航指抵他的脖颈,无形剑气刺入,须臾从骨肉中逼出了一滴血。
随着血滴离体,他才从爆体而亡中惊醒过来,大口喘着粗气,甚至狠狠吐了口血,全身一片片的红斑,这是血在肉中溢崩的情形。
一滴血,悬在师父指尖,被真气包裹,奇异地震颤个不停,虽动得极微,却又极快,让人怎么也看不清它,更令人隐隐生出不适的感觉。
“这就是血咒?一滴怪异的血?”霄妘刚刚着实被师叔吓了一跳,几乎要跳将起来动手阻拦,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她此刻尴尬地收回了抬在半空的手,惊疑万分。
黎航笑眼看她,也不见怪,“不要小看它,此乃姚师弟的巫血秘法。你们不知道,师弟他最令人忌惮的并非陶俑之阵,而是他的巫血催动下的陶俑之阵。他能鼓荡自身的声音与血,可将诡异的杀招透过两者埋在陶俑之中,也能种入人的身体里,你甚至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在你遇到生死危机之时,它会突然激启,杀人于无形,让你直接死在血咒之中,或者因失神而死在敌人手中。”
戎胥牟闻言,惊骇不已,自己这般灵敏的耳目都没能察觉,究竟是甚么时候,用甚么手段种下的血咒,是自己头晕目眩的某一瞬,还是他手指飞动的某一刹那?
“听着就吓人,幸好师叔您这剑气能克血咒!”霄妘拍拍自家心口,替师弟后怕不已。
“刚刚可不全是剑气之功,我曾亲眼见过姚师弟杀人,也曾尝试去救,那血钻入人脑,找都找不到,更何况要逼出来,而你这一滴,似乎被甚么禁锢在了脖颈,为师才能救得你。封儿,你说说看,刚刚的情形如何?”
血滴不散,该是玉璧之功,又是它救了自己。可玉璧这回没有出现热烫,应该不是没有遇到危险,而是危险不曾自外而来,反而是出在自身。连玉璧都感应不到的攻击,究竟是甚么?
他沉吟片刻,将前后连在一起反复推想,越想越觉恐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也说不清,但有一种大胆的猜测,师父刚刚用杀意激引于它,它可能通过引动我的思忆,让我的身心都以为仍在陶魂宫里,受着致死的攻击,若非师父及时将这咒血逼出,我可能会被它杀死,或者说被我自己杀死,至少也要落得重伤。”
霄妘听罢乍舌,后背阵阵发冷,禁不住怀疑师弟的想法有些夸大,自己杀死自己,这也太可怕了些。要说修为她还在仲牟之上,但若说世面眼界,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未必不可能……不管怎么,最怕的是不知其诡异之处,如今我们知其面目,便没那么可怕了,为师这先天剑气多少还是能克制一二的!数月的功夫也算是没有白费。”黎航展颜一笑,一股暖风吹起,在大室内轻抚人心。
“原来那三人是死在姚师叔血咒之下的,竟然贼喊捉贼!”霄妘后知后觉,愤懑不平。
戎胥牟擦净自己的嘴,想起偷听所得,摇摇头,“不,那三人跟我一样呕吐,可见不是瞬间毙命,很可能不是陶魂御道亲自出手,八成是姚阏在习练陶杀之阵,失手所致,却干脆被他兄弟栽赃嫁祸在我们身上。”
“封儿言之有理,我曾请教过二师兄,他认为姚师弟的血咒,绝非随意可用而自身无伤,故此轻易不会使用,否则给我昆仑人人种下血咒,岂不是整个昆仑都要氏姚了。”
“难到天尊和师伯们不管吗?”戎胥牟的问话让霄妘也不禁尴尬,她的阿爷扁鹊仙守就是其中之一,可谓两耳不闻宫外事,一心只炼回生丹。
“你们可知上代天尊最喜爱的弟子是哪个?”
“姚师叔?”若非黎师叔如此问起,霄妘自认绝想不到陶魂御道身上。
“嗯~尤其十年前,他觉醒了巫血,诡异而恐怖,当代天尊便将除二代弟子外的一切刑罚之事都交予其掌管。他过去也最多用些寻常的徒役,倒未曾对三代弟子出手,诸位师兄又怎会为了他人徒役横加干涉?我想这次亲自对付你,一来是姚少司他们当众丢了脸,折损了他的威严;二来怕是出在霄儿身上。”
“我?”霄妘秀眉凝集不解。
黎航望着一双如儿女的晚辈,也不多嘴,继续道:“这三来嘛,为师曾坏过他一桩好事,说来也有二十载上下了,他与我有些怨隙,怕是报复在了你的身上。这次我先天之剑炼成,他应该会有所顾忌,但日后你们还当谨慎,古人有云,明剑易躲,暗箭难防……”
她沉默下来,眼中怅然若失,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昆仑有逍遥之法,却不是逍遥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