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妃可还安好!”
帐中交手的动静,尽管被大雨掩盖了大半,但隐约间依然让侍卫高手起了疑心,但他们也知晓大妃身手不俗,至于好到甚么境地就不得而知了。
“晴姒姐!”
帐内之人心中百转千回,又瞬间平静如水。换了当年那个戎胥少年,怕早已心潮澎湃。
念头急转,或许相认就是此刻最好的脱险办法。
自己显然拿不下晴姒姐,但她若把自己当作寻常刺客,一旦惊动兵将,连炼气士在内,这周师之营就是天罗地网,自己二人就是瓮中之鳖。纵然自己能拼死脱逃,但四伯是必死无疑。他早断定,刺杀仇子灭的任务根本是散宜竞针针对四伯买的凶,而炼气士的出手,只是事急从权的下策。
戎胥牟见她凝眸望着自己,当年的少女已成为眼前的华贵之妇,娇颜闪着惊疑之色。
他忙将脖领黑衫拉开,露出遮在内里的玉璧。这独一无二之璧,除了自己,世上只有她最为熟悉,在殷都姐弟曾数次拿出来把玩。
“你是……小牟!牟弟?”
小牟?这个称呼,直让靠在角落的戎胥季广陡然一惊,继而狂喜,莫非心中隐隐的期盼成真,其实种种迹象早已泄露了眼前后辈的嫡传身份,可能的子侄范围并不大。
他的心简直要跳出胸口,多年的生死,心绪也从未如此激荡过,又藏着丝丝患得患失。
拯救自己的竟是五弟之子,自己那亲侄儿。但他早已不是当年轻佻惫懒的戎胥四君子,而是阴狠的逃犯,见不得光的仇子灭。而对方也不再只是聪慧的稚子晚辈,而是武功高绝,心思缜密,让人信赖的强者。
爹!哥哥们!小牟真的可能成为我戎胥的擎天之柱,重生之火,我看到了,您看到了吗?
他没有出言打搅,眦裂的眼眶湿润着,默默关注着侄儿的一言一行,他坚信侄儿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主,其中必有深意,能在这强敌环伺的周营中保得性命。
“是我啊,晴姒姐!”
话音未落,周大妃突然扑上来,他一愣神,全身隐隐戒备,却被她一把紧紧抱住,“小牟!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啊~”
“大妃,可是有甚么吩咐?”有将领再度相询,他隐约听到了大妃的激动,尽管她已有意压低了话音。
“我没事,我想休息一会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对了,鲜儿、旦儿若是回来,带他们去考儿、发儿那里,让他们两个哥哥给我好好看管着!”
晴姒声音瞬间充满了威严,先前那般少女的激动在她侧头的一刹全然不见,却又在转回头的一瞬渐渐回复面容之上,尤其双眸里更添了温柔。
闻着身上的香气,眼见得判若两人的情绪。他暗自嗟叹,自己又何尝不是,阴狠的刺客血面下,隐藏着曾经的少年初心萌动,被眼前熟识又陌生的气味唤醒。
有莘晴姒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拉开一尺,眉目流盼间,细细端详着牟弟的脸庞。虽然变化了许多,但依稀能看到当年的眉眼,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让她心下闪过一丝异样。
高大英毅的牟弟,再不是当初柔柔弱弱、秀秀气气的男孩。
而在他的眼中,她依旧肌肤玉莹如昔,香腮秀颌,一身紫色劲装,尽显玲珑英姿,即使已为人母,却只是平添了许多丰韵。
那朵曾经初开的桃花已然盛放,灼灼芬华,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娇艳之中。
“小牟,这些年可还好,一直在哪里栖身?快告诉姐姐~”
眸中莹光,闪动着关切,亦如当初。光阴好似冻结,又好似这一瞬回返了从前。
他终是抑不住心潮起伏,却一时语塞。他不想暴露山中人之事,不是为了守密,而是怕被眼前的女子轻视厌恶,沉吟片刻才回:“躲在深山,寻找族人,无一日不想去殷城报仇!”
“我的牟弟受苦了……”晴姒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幽幽叹息,“姐姐不知道当年夫君的谋划,不然定会阻止他的,小牟莫要怪姐姐!”
“我怎么会怪晴姒姐,实话说,就算你能阻止周昌,难道还能阻止得了子羡,我戎胥的下场早定,非晴姒姐能挽回。”
“你长大了,倒会安慰姐姐了!”忽而噗嗤一笑,吐着芬芳,“当年与你初识,你也曾这般安慰姐姐的。”
“有吗?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她心头一撞,感伤下将他再次抱紧。
回想往事,说不出的滋味,眼波泛起涟漪,似平湖,又似汪潭,“我记得啊~我的牟弟最是嘴甜心细。”
她拍了拍仲牟的后背,刚好牵动了他的内伤,不禁咳了一声。
“你受伤了?”她回过神来,留意到弟弟身上的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角落那个残腿老者的,“看姐姐一激动,都忘了问牟弟,你怎会来到我的营次,刚刚出手,显然不是来寻我这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呢……”
戎胥牟早有意以实情相告,于是将周人招降颠世,追杀他们伯侄的事和盘托出。
“嗯,散宜竞和熊丽去招降逃奴首领,我倒是有所耳闻,没想到竟然牵扯了你这位四伯,不过姐姐倒要感谢他们,不然你我姐弟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也罢,姐姐这个周大妃说话还算有些份量,保住你伯侄二人该不成问题。”
戎胥牟见她承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晴姒姐,幸好遇到你……只是你们怎么会驻扎在崇国?”这是他最郁闷,最疑惑,也最庆幸的事。
“你是不是把这里当成了崇师的营次了,我想你若是早知道,定不会躲进来呢!”
见牟弟微窘,才收了笑意,“这些年昆夷时常东侵,实力不弱,我们便与崇伯修好,两方多有联手,时常蒐(wei)猎演武。如今初春,正是蒐猎的时节,听了崇人的建议便选在了崇东,倒让少学二老失算了!”
少学二老吗,好久没有想起这个称呼了,戎胥牟不由得一笑,“失算也好,才能再见晴姒姐,俗话说祸兮福所隐!”
这时外面的雨声渐小,有将领的脚步声传来,“启禀大妃,千夫长熊丽大人求见!”
“知道了!”晴姒不悦地哼了声,继而柔声道,“那熊丽深受夫君的器重,姐姐要去应付一下,也刚好替你打发了他。这里是我三子姬鲜、四子姬旦的寝帐,你与你四伯尽管安心在帐内休息,没人敢来打扰你们。”
说着便要离开,忽然想起甚么,转过身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可不准你偷偷离去,这次说甚么也要把你栓在身边,休想跑出姐姐的手掌心!”她摇了摇轮指握成的拳头。
待周大妃离帐,戎胥季广才单腿撑起身子,这一刻让他等得心焦,急跳了几步,来在身前,颤抖着的双手死死抓住他的两膀。
“小牟!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难怪你始终也不肯放弃我这没用的老家伙……原来是我家小牟……小牟,爹呢,他老人家还……还好吗?”
泪水象断不掉的线,垂落下来。说到后面,许多话哽在了受过伤的喉咙之中。最后问起了老父,神情又变得极为紧张不安。
“阿爷……”
戎胥牟黯然,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先扶着激动的四伯坐下身,才慢慢道来。
四伯闻听老父当年便已在山洞中先逝,尽管有过此等准备,但依然悲从心起,痛哭流涕,尽管压着声音,却难以压住悲痛。
许久才平复下来,两人述说着离别种种,却各有隐瞒。许多黑暗中的行事遭遇,都不想让至亲一同背负。
“周大妃能相信吗?”四伯将信将疑地问。
“我相信她!”戎胥牟回得简洁而坚决。
“嗯,四伯相信你……不过我们现在好象也没有别的选择!四伯真是没用,当年眼瞅着兄长们一个个赴死,也没能找到你爹娘,还有小来……”戎胥季广重重叹了口气,“如今更不知道颠儿怎么样了,他要独自面对周人的算计!”
“四伯安心,散宜竞筹划了那么多,以他的智谋,绝不会让颠世有事,定能安然无恙,我估计他们已在前往岐城的路上了,这是周昌想见的,不是吗?”
他劝慰着四伯,心中却在担心。
四伯妻儿恐怕没能逃脱当年之难,故此四伯是将颠世当作亲儿来养育,若当真沾过其母的血,不知道将来他们父子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