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胥牟抬眼,便见百里闻名顺着崖边,远远掠来,手中的弓箭已转而射向崖下。
他也不矫情,点头以谢,便纵跃下了山崖。十六七丈高的临近两崖,跳上去艰难,但跃下来却容易。他借助几丈距离的两崖壁之间,来回踢转两次,将要落地时,直接一招‘鹰落怒’,两手合刀,真气贯臂,斩向了乔装少女面前的一个铜骨小成。
说时迟那时快,百里闻风的箭也同样找到了这名小成的黑衣,对方本以为头上都是自家人,惊诧中避开冷箭,却被少女的剑以极刁钻的方位,趁隙点在了眼珠上。
黑衣吃痛之声未尽,便有刀影如凶鹰垂落,直扑鹿兔。
挨近的铜骨小成,也想救同伴,却被又一支冷箭阻挠。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头颅象瓜一样被斩裂,脑浆子都喷射了出来。
倒是少女,被血浆溅在脸上,脸色一变,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险些被敌人所趁,幸亏仲牟及时替她抵挡了一阵。
少女起身时,看到眼前护着她的少年,一张俊朗的脸孔,眉眼之间既熟悉又陌生,她的心神有些激荡……
“不要命了!”他冲着缓过来却又在走神的少女吼了一句。
少女也知自己失态,脸上一红,却想起已经乔装男子,不能露怯,遂改换了笑容。
只是在看到那似曾相识的面容时,这一笑,便自然而然的发自于心底,似一朵幽兰在空谷绽放,沐浴着暖人的春光,花瓣上沾着露水,映着晶莹的双眸。那一丝暖意,穿透寒秋,也渗入了戎胥牟的眼中。
“凝神对敌!”他又恼了一声,却不知恼的甚么。
此刻,黑衣首领已察觉先后多名手下毙命或重伤,而对方却添了两名援手,此消彼长下,形势艰难,不由得生出暂避锋芒的想法。
犹疑中气势衰竭,便露了破绽。子受迎面就是一剑。他虽险险避开,却被斩裂了面具,露出真容。
“六云祝!是你?难道子甫叔......”
不仅子受喊破了黑衣首领的身分,就连戎胥牟也认出来,此人是云君祀子甫手下的五名云祝之一,六云祝。
云君祀座下的二云、三云……六云祝五人,好比方神祀座下的东、西、南、北四方神祝四人,又好比风伯祀座下的四方风神祝四人,都是帝神教中七祀下的神号巫祝,专职祭祀某一神灵。这些神号巫祝地位显然高于寻常巫祝,只是先前便被戎胥牟利用洞窟合众人之力斩杀过北方神祝。
子受心头震怒,但血气上头,不容他分神去想子甫族叔在其中的干系,剑剑发力,招招搏命,打算趁着对方慌神,抢在巫血激发时,击杀这六云祝。
六云祝本就有些信心丧败,此刻身分败露,更是慌张,心中想着若不能灭口,刺杀大商祀子的罪过,回去轻则肉脯烹刑、重则凌迟醢(hai)刑,而炮烙是为诸侯伯准备的,他还没有那个资格。
子受暴怒中,见六云祝乱了心神,更是集全身之力斩去,其余黑衣的攻击已全不顾及,扛着后背被刺中两剑,将六云祝一击震跌震伤。
这一难逢之机,戎胥牟又怎会错过。刺客最善抓住的一瞬,或失神,或全神,或无力,或全力。只要一息,招不必多,一刀足已。
‘麋跃惊’,弹身而出,舍了身前敌人,全力扑向六云祝。
乔装少女好似发现了他的意图,当即将两名铜骨小成罩在剑影中,甚至还去偷袭子受那边的几名高手。虽如初见,却胜似老友,仅仅并肩几个回合,便有了种默契。
他心中一安,全神贯注锁紧六云祝。
又是子姓王族,又是帝神教,我的大仇,你占两样,死!
仲牟暗中激起滔天恨意。
恨深似海,一刀斩来。
六云祝,忽觉自己身如小舟,一道大浪,化为巨熊,将自己拍碎,脖子一股凉意,是被大浪打过,怎么是鲜红之色。他捂着脖颈,双眼回神,血从指缝中流出,因为铜骨炼到了脊颈,才没有被一刀断头。
刀起刀落,恨意小成。
《血刀诀》‘血海滔天’,《杀兽十刀》的‘熊拍恨’,融成一式。
恨多不负,一命呜呼。
子受怒补了穿心一剑,六云祝两眼瞪大,痛苦中再无气息。他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差事,竟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
羊肠道中,原本的十四名刺客,仲牟一人斩杀四人,一名铜骨大成,两名铜骨小成,一名甲肉巅峰,这怕是他出山以来的最强杀绩,虽然是借了旁人的各种力;百里闻风也箭杀了三名甲肉巅峰,包括被少女断了脚筋的两人;而子受转眼将自己这边惊骇的铜骨小成击杀,又顺势杀了两名甲肉巅峰。
转眼间,刺客便只剩下一名铜骨小成,带着剩余三个铜骨初成,四人仓皇逃遁。头上有百里闻风的箭,身后有三个强悍的铜骨少年,他们如何还敢留下再战。当务之急,要尽快与其余几位云祝大人会和,禀告今日的大败及三王子巫血觉醒的消息。
仲牟只是来救人,自然也没有阻拦对方的离去,而子受更没想过要斩草除根,甚至在为自己的秘密即将大白于殷都,而有些兴奋。
“在下寿氏,名德,多谢两位的援手!”子受躬身一拜,却报了个假名字,借了寿氏这个大彭国彭氏的分支一脉。
“不必谢,我只是适逢其会,可惜没能救了这些无辜之人。”少女学着男子模样,拱手抱拳,眼中却流露着悲伤,“哦,对,在下鼎氏,名人玉。”
九道尾环的猫狐始终在她肩膀上,安安静静,见激战已罢,眯了眯眼睛,似乎要打瞌睡。
戎胥牟暗道:鼎,丁,取个铸鼎一族的氏来谐音吗,果然,这少女十有八九就是当年的小丁,那一夜她该是被白衣女子救走的,两人会不会是师徒?小丁似乎有所怀疑,但子受显然没认出我,也罢,我这个山中人,如今与他是仇非友,便不必相认了。
三人一别十祀,竟然在此重逢,只能说造化弄人,他心下唏嘘。
“麋封,麋国人。我还以为这些黑衣是冲我来的,所以也不必谢我。”他也抱了抱拳。
麋国乃南土方国,临近大江,与王畿路远,往来较少。与他戎胥同为赢姓,让他有种亲近感,但他冒充麋氏更多的原因,是对方秘传的《麋风腿》,与自己的麋桩接近,能够伪装个六七分。
“你的伤没事吧?”戎胥牟问向曾经的小丁。
鼎人玉被这一问,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袄多处划破,难免露出如雪的肌肤,再次羞腆一笑,仿佛春阳入寒谷,“男儿大丈夫的,区区小伤不碍事。”说着又扯了扯衣襟,好像要绑遮伤口。
谷风习习,秋殇痴痴。痴痴小儿,似曾相识。
相识哀哀,故人归来。归来一拜,歧路十载。
十载绵绵,天上人间。人间有暖,此生无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