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小的话，引起了郑克殷的注意。

他特地向林小小询问那个不做工的番人是哪一里哪一户的哪个人，打算登门拜访了解情况。

“我只知道姓列，是安详里的。”林小小答道。

郑克殷道了多谢。

回到合儒之后，郑克殷的工作仍有不少，这几天他重点视察开天坊和文乐科，现在看来都还存在不少问题；古狼河水库、神猎营以及城内的毛皮匠人、商人都还尚未拜访。

而晚上他还得教豹闪闪讲官话，清晨还要接受林大江师父的武艺训练，再加上现在他还有编撰两册语言教材的新任务，这样的生活工作节奏和强度，必是原主“郑克殷”完全无法接受的。

但这对于郑克殷博士而言却刚刚好，更不用说现在他所处的世界线实在令他太过欢喜，情怀彻底拉满，这带来的动力是不可估量的。

以至于夜晚给豹闪闪上语言课的时候，一时分神不自觉笑了起来。

“咦……”豹闪闪察觉到，一时竟有点羞涩脸红，“郑先生怎么啦？”

流露出羞涩神情的“女汉子”一时增添了不少味道，郑克殷还是第一次发现豹闪闪可以这么可爱。

“其实我只是刚刚在为自己的事业感到欢喜，”郑克殷微笑着回答道，“能够带领你们澳龙人走进文明人的世界，使你们能够长久地保住自己的族群、流传自己的文化，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这个时代的澳龙话并没有“文明”这样的词汇，郑克殷是用官话来说的这个词。

“文明……是什么意思呀？”豹闪闪眨巴着眼睛，果然听不懂这个概念。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郑克殷也时不时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于澳龙人等加利福尼亚原住民而言，狩猎、采集、打鱼、建屋、造具、烹饪、唱歌、跳舞、施展巫术，这些事情是他们全部的生活，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精于此道。

“我想先问你，”郑克殷反问回去，“你觉得相比于澳龙人，明人，或者现在你知道我们也叫自己汉人，有什么不同？”

豹闪闪思索半晌后回答道：“唔，我觉得吧，你们明人很麻烦，不直接，会搞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不能痛快地吃喝，不能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去到梦的世界，其实还挺累的。

“不过明人是伟大的匠人，你们会用冰冷坚硬的石头，也即是铁，制造的器具非常好使，剪刀能一下子剪断一根绳子，刀、斧能把大树砍倒，把石头削平，若是放在以往，我想澳龙人都会把你们当成神灵。

“你们建造的房屋坚固而巨大，并且永远都不用搬走，你们清理出大片土地整齐地种下各种植物，等待几个月后成熟收获，竟然就足以满足一整年食物，不用每天都跑去采果子、采草籽，真的是很方便。”

郑克殷颔首道，“其实这些，就是‘文明’的一部分。能够做出好用的东西，能够每天住在敞亮的房子里，能够从田里收获足够一年甚至更长时间食用的食物。

“能够制造越厉害、越好用的东西的人，就是越‘文明’的人。”

这是文明一词的其中一个义项，对应英语的civilization；与此同时，这个词却有另一层含义，那便是高素质、高道德、行为举止符合人伦和社会规范，对应英语的civility。

由于“文明”一词多种义项并存，以至于在谈起欧洲白人在美洲的残酷殖民史时，“文明取代野蛮”这种话语似乎还带上了一层道德评判的意味；而一旦人们了解到以英美盎萨人为主的白人是如何通过残酷的杀戮与狡诈的阴谋来大规模地消灭、驱逐原住民时，“文明人”这种词便又多了一层讽刺的意味。

自诩文明的人，却在干着最卑劣、最残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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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文明’就是制造器具的能力。”豹闪闪一时给出了令郑克殷哭笑不得的理解。

“其实不仅仅是如此，”郑克殷决定进一步解释道，“‘文明’的一个标准是能够组织大规模的人类社会，比如说一个国家能统治几十上百万的人口。

“这需要高度复杂的分工、组织和酋权，用汉语来说，也就是‘政治’与‘制度’。

“从这个角度上讲，只能聚集几十上百人的部落，便也不是文明。”

豹闪闪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所以说，澳龙人不是文明。”

郑克殷安慰道：“但是澳龙人内敛、低调、温顺，愿意学习，热爱和平，有着很好的成为文明人的潜质。

“这也正是我还有扶桑殖民司的伙计们一直在做的工作。

“成为文明人有着许许多多的好处，比如因食物的丰足而能够生养众多，人口繁盛；

“比如因制造器具的能力很强，生活便利，并且武器强大，能对抗敌人；

“比如语言和神话都可以记录下来，让远在他乡或几十代之后的人，都能够清楚地了解掌握，民族文化的传承有了保障。

“相比于大绵部，我们明人更早接触到的蓝米道士部便是很好的例子。

“他们会种田，打铁，造房子；他们虽然仅有五社，在圭谷州的人口却倍于大绵部；他们会告诉我们他们的神话和仪式，给陶器和篮子绘制上他们喜爱的图画；他们会与我们打交道，得到我们的保护，过上了舒适的生活。”

豹闪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文明’一个词这么复杂，我大概明白一点了……就是，总感觉有点不痛快呢。”

毕竟豹闪闪可是受到社里人排挤之后能够独自上山打猎的强大猎手，太过复杂而不直接的东西，不受到她的喜爱便也是正常的。

不过也正像她学用箸（筷子）时那样，这些有些复杂、难懂的概念，她仍是耐心且虚心地学习并记住，没有因不喜欢而抗拒，可以说是相当好的学生。

“明天，我要去拜访一位可能遇到困难的番民，”郑克殷干脆邀请她，“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