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虎敦,瓦茶垄的酋长,吃过焗麋的沈诚和耶律睫丘都看着他止不住地叹气。
如今已是入夜,本在下晡已经转晴的天这会儿又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周边的枝叶与泥土,带来细微的沙沙声。
“如我所料,”耶律睫丘颇为骄傲地向沈诚说道,“南方三部与越汕部一样,皆因面向松湾,受到乘山船而来的‘外来人’的影响,相信了‘明人是归来死神’的谣言。”
这个猜想得到验证,令沈诚又喜又忧。
喜的,是他们追查先司长之死一案已有大半年的时间,此时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
他知道现司长在征服青丘的第一阶段行动也即是攻取越汕部时,在乩落社取得了查案一事上的很大的突破,完全确定了潜入合儒的纪磨水便是杀害郑克臧的直接凶手。
但与山船到来以及纪磨水起了杀心等事相关的一些人,比如乩落社的前任巫公纪虎巫或者见过“外来人”的社民都已死去,这导致他们欲进一步追查幕后黑手却断了线索。
墨西哥人从红夷水手们处了解到两位西班牙神父在墨西哥西北的活动与野心,使郑司长有足够的信心将幕后黑手锁定在两名神父身上,但那无论如何都只是猜想而难以实证。
到了现在,沈诚感觉自己愈发接近真相了。
而这也是他忧的地方,亦是司长大人忧的地方,那便是西班牙人对嘉洲番人的渗透,到底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攻取瓦茶垄他们采取了非常果断的手段,先让耶律睫丘以行商身份进入社中,得到酋长接待;趁番人缺少防备之机,骑兵们立即发起围村,这一社的二百余人,便悉数成为殖民司的俘虏。
这种战术,一如当年韩信攻打因俪食其来访而完全放松警惕了的齐国。
但如果林善部的最大社佮君社对“夏忠人”的警惕性更高,甚至不再分辨汉番,把耶律睫丘也直接视为“归来死神”的爪牙而拒绝接待,那收取南龙的任务必将更难完成。
甚至可能在未来,殖民司会陷入越往南越难收化番人的境地,司长的理想还未充分执行,潜在的成果便得折掉一半。
司长也一直强调,瀛洲,或者说亚美利加洲的红夷,才是扶桑长远而言最大的威胁。就当前而言,其中的代表正是扶桑汉番所接触得最多的西班牙人。
而冯、刘奸党未灭,殖民司不能统管整个扶桑辖地,为抵御红夷做好准备,也越来越成为扶桑发展甚至生存下去的阻碍。
如此观之,便知铲除奸党、统一扶桑辖地也愈发迫切。
趁何虎敦尚在,沈诚为了获得情报,接着问起一系列的问题。
“唔……我们和佮君社的确有不少来往。
“‘明人是归来死神’这一点,我们都是从他们那儿得知的……
“至于他们又是怎么得出来这一点的,我听说是有消失在海里又从海里回来的社民,说要向他们揭示独一神的启示。
“因那人如此传奇的经历,酋长和巫公们便都相信他经历过与海神墨魊的搏斗,受到独一神的庇佑而成功逃出生天,得以归来。”
沈诚皱起眉头——事实真相愈发接近郑司长的猜想。
“那个‘独一神’,是个怎样的神?”沈诚追问道。
何虎敦似乎有些犯难,“据说是个创造世界、创造万物、创造人类的神,祂始终统治着世间万物,以其强大的力量控制人类的发展……
“巫公们认为这个就是古狼神,毕竟我们都知道人类是古狼神的创造,但那个人却坚称不是古狼神,听说在佮君社中产生了一场辩论,那人因不善言辞,说不过巫公们,只说他真的与那个神有过许多交流。
“所以巫公们仅仅相信了明人是归来死神这一点,拒绝跟那人去拜那个我们并不认识的独一神。”
在番人眼中,这种带有奇幻色彩的故事未必就是虚幻的,也只有沈诚能够清楚地知道,所谓独一神,基本指向基督教的神爷火华,有时又被称为所谓“上帝”,但这种称谓往往被道教师公们嘲笑。
但佮君社那名“入海归来”、“死而复生”之人带来的影响不容小觑,尤其是嘉洲诸番往往都有古狼神已经离开大陆,向西去往祂那位于海中的国度的说法。
如果巫公们认为那人所“见到”的正是古狼神,反而会从其话语中挑出一部分来奉为圭臬!
这些讯息,他要立即传达给司长,翌日便派出一名部下快马加鞭赶回鹰阳。而对佮君社的攻略,也变得愈发重要。
通往真相的钥匙就在那里,传播错误谣言的中心就在那里。
但耶律睫丘已经不适合继续冒险了。
何虎敦承认在得知耶律睫丘到来时,自己内心也非常犹豫是否要加以接待——尽管耶律睫丘已经刻意向走迎使隐瞒了自己为明人或殖民司效忠这一点,但无论如何,耶律睫丘是来自“夏忠人”那边的北方人。
之后因骑兵们的武力压制,何虎敦为首的瓦茶垄人也只能相信耶律睫丘带来的那套说法,即“明人是归来死神”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反而明人大酋长所得到的启示,才是古狼神真正要向世人传达的话语。
若想验证真假,他们只需去到鹰阳看看那边是否是一片乐土,是否有吃不完的食物和敞亮坚固的大房屋,澳龙人在明人的治下生活得如何?
倘若明人真是归来的死神,那缘何明人与澳龙人和谐共处了几十年,而没有被明人吃掉?
从任何角度来说,何虎敦都无法反驳,便也只得同意率领全社迁往鹰阳,沈诚则分出五名骑兵指引和监督。
剩下二十五人,面对可能对“夏忠人”存在重大敌意的佮君社,则需要更加谨慎的策略。
“若是绕后袭取,如何?”
翌日雨歇,沈诚望着山丘观察地形之际,耶律睫丘提出了建议,“我们所面对的,是大南山的其中一条山线,山线那一头,还有一条叫稚鲁河的河谷,因而这条山线称为稚鲁山。
“何虎敦给我讲解过这附近的形势,稚鲁河那头,生活着一族与我们澳龙人语言不通的异族,其中就生活在佮君社上游的倭沙浪社,相比于佮君社,只是一座小社。
“尽管母语不通,但他们可能跟湾东的柴银社那样,因长期与我们澳龙人来往,那儿的人会说双语,也即是倭沙浪语和澳龙语。
“若是我等拿下此社,再沿河杀向佮君社,则佮君社必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