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进入民国以后,已经没多少官衙要为难她,很多百姓也劝过她,可以下山居住在黄田镇。
但是,田六妹大多婉言谢绝,还说自己已经六七十岁,自从丁戊奇荒大半辈子都居住在白熊岭,早就习惯了,眼见她打定主意要常住娘娘庙,所有人也都不再劝告,只是胡家找人把窝棚翻新成了瓦房小院,也算是叫她的房子可遮风挡雨避寒避暑。
到了如今,田六妹基本上是成了娘娘庙的庙婆,一直到现在都还守庙住庙。
“这几十年来,我们也没觉得田六妹是个坏心肠的人,当年,她确实是跟着太平军去过金陵,可被官府关了十年也已经算是受尽了苦楚,有时候我们叫她老天妃,完全是为了打趣儿。”
胡老太太眼神明显不相信这是老天妃的所作所为,解释道:“你要说老天妃性格古怪,这我们必须承认。”
“此人什么都收就是不直接收钱,无论给人办啥事儿,都是以皇妃娘娘的名义办成,自己坚决不贪功不恋名,以她在太平军学的本领,凭借这几十年看病瞧灾、治病救人的名声,早就可以开堂收香了,就是立起个新的堂口,我们也都心服口服。”
“但是,这些年她却没招揽过一天名声,反倒是把皇妃庙发扬光大,这里以前本来只是胡家宗族的私庙,如今,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供香还愿,可见她毫无利己的心思。”
“这样的人,有必要自己弄点怪事儿,再自己做好赚吆喝吗?反正,皇妃娘娘的名声已经够响亮,他做这一切到底图得啥?”
胡老太年纪虽大,脑子却不糊涂,心中更是明镜似的,在她的理解中,田六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宋思媛听着胡太婆的话,徐徐说道:“老太太,您的话也没错,田六妹确实没什么必要这么做,这些都只是您的一厢情愿的看法,可是,当下的情况您也承认了,这些没有学过女书的女子,几乎没有发过魇症,再想想淑姑娘学了女书,立马就发了魇邪,无论如何,也说明田六妹有问题。”
“这一点,我倒是没法子否认,也许,是田六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或者,是有人借机陷害她?”
金道长点头道:“确实,你说的都有可能,既然我们对这个田六妹存有疑惑,不如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能从她嘴里了解不少东西,反正,我们不是也得去找她看女书?怎么都得去看看。”
“那样也好,明天我叫金豆带你们去白熊岭,今日我看已经是午后,不如就住在客院里。”
胡太婆的好意并非虚假,她和金道长数十年不见,想来确实有许多话说,这份感情无法作假,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寻常。
岳观潮他们本来就打算来寻找女书的解法,住在胡家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索性也不再找客栈,和金道长一起被胡家安置在客院。
这座院落位于前府,打进府门不要转身往左看,就能见到在客堂、书房的西南角,有座垂花门跨院。
走进其中,这里的格局基本上就是气派四合院,分为前院、正房、后院,地面青砖铺就,各处翠树植花,打扫得极为干净,已经有仆人在走动,收拾最后一遍。
“老神仙,这座跨院是我们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已经打扫得很是干净,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您可以去住带有佛堂的正房,至于其他的贵客,院子里也多的是客房,尽可挑选。”
说完,这老仆笑脸说道:“胡家朱府除开朔望,都是各院分开用餐,这个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已经把伙夫给拨过来,此后,你们可以在院子里随意吃喝,若有想吃的,可以告诉老太太,她自然会叫他们去置办。”
“今晚上,老太太在寿院为各位接风洗尘,今晚上诸位可要过去寿院看看。”
老仆说完,陪着笑脸走出去。
等他们收拾妥当后,各自确定了客房,也就已经到了黄昏,老仆再三催促下,众人这才动身来到寿院。
这里收拾妥当后,还保留着一张圆桌,刚好铺在正堂中,此刻,上面已经摆满菜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格外诱人。
胡老太太笑脸说道:“也不知道长和师傅吃不吃荤腥,我就置办了一套杭城的素席面,素火腿、素烧鸡、素烤鸭、红梅虾仁、功德金腿、八珍和合、银丝草菇、皮香豆腐、翡翠球、银菜鳝丝、翡翠蟹粉、松仁肉糜、金炸豆腐、罗汉时蔬、百果核桃、枣泥秋叶、玫瑰牡丹、苹果细酥、蜜枣油丝,甜咸各味,虽说都是素菜,做的却比荤菜还要有滋味,我礼佛时也多吃这些。”
“不打紧,客随主便,我们随着老太君吃点就是了。”
花和尚本想点几道肉菜,发觉金道长拉着他的袖子只好作罢,岳观潮他们也无所谓吃什么,纷纷主宾分座各自坐好。
素斋饭是江南的特色,江南玉佛寺里的僧人忌讳荤腥,不能吃荤肉和腥料,若是上香的客人来了,给呈上素菜也不太好看。
为了能让客人尽兴,寺庙里的伙夫就利用素菜配料,用刀工做法,将起造出荤肉的口感和味道,同时保留素菜的实质。
这些素菜除了东西是素的,色香味口感上,基本上接近肉食,后来,因颇受香客好评,又被选为皇族御用素斋,从玉佛寺逐渐风靡大江南北。
到了如今,素斋经过数百年发展,已经产生了无数种珍馐佳肴,胡老太太点的这些,基本上算是招牌素斋,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岳观潮他们夹起素斋,入口后确实已经跟素菜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了,吃起来肉味浓郁,各有滋味。
饮食饭毕,老太太单独点了一折戏,在正堂里独场清唱,岳观潮带着这些小辈出了寿堂,站在院落外看起仆人放烟花,只留金道长、花和尚、岳二叔、孙大乔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堂里讲古说话。
“你觉不觉得,这胡老太太似乎对金道长完全不一样。”宋思媛说道。
岳观潮点点头:“我们早就看出来了,金道长老说胡老太对他
是有救命之恩,可我反过来从胡太婆的角度看,怕不止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也许,是二者年轻时候还互相喜欢过,只是,命运殊途分开了,这才留下遗憾。”
“那这就很好解释了,胡老太太多半还念着金道长的情呢。”徐侠客说道。
“你小点声,你们说的可是胡家老祖宗,住着人家的房子还想编排她。”岳二炮难得说句人话,惹得周围嘿嘿偷乐。
“那,当初为啥他们会分开,既然都互相未嫁未娶,不是就很容易撮合在一起?”
宋思媛这句话,叫众人颇为感慨,岳观潮想起他二叔和洛十娘的经历,似乎是明白了那么一点:“你们想想,当年金道长刚刚才下山,年轻气盛的,他可是要立志行侠仗义的,这样的人即便真的有喜欢的人,大概率也不会去成家立业。”
“因为,一旦有了家庭,也就有了软肋,江湖之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是常事,如果妻儿老小被仇家找上门,那就完全落了下风,不如孑然一身光棍一条,这样,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不拖累任何活着的人。”
这话说得正对金道长当下的情况,宋思媛斜眼瞥了他一眼:“粗鄙莽夫,你以前是不是就这样想的?才非要故意装糊涂把我气个半死。”
岳观潮坏笑道:“那可不是,我完全是想着,癞蛤蟆不能老想着吃天鹅肉,正儿八经告诉你,我二叔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你是说,洛前辈?”
宋思媛一副八卦的样子,这些天,她大概也从老岳头的作为想法中,看出来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她没想到岳观潮会如此坦白,当即又起了好奇心。
岳观潮瞪大单眼点点头:“对,我们仨去惠和堂听戏时,二叔跟我说过,当年洛前辈差点就和他结为亲家,后来,是二叔非要贼心不死继续闯江湖,怕有拖累才婉言谢绝了她,也是这个原因,洛前辈怕是终生未嫁,这也就成了二叔的心病。”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解释道:“二叔老觉得,如果当年要是把她给娶了,也许洛前辈就不会过得那么苦,这也算是他欠了洛前辈一份还不清的情,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对洛前辈的事情那么上心。”
“我猜测,金道长也是这样,他们俩本质上都属于年轻时喜欢闯荡的性子,到老一事无成,想起以前的事情,开始后悔误佳人、误终生、误自己。”
“你还挺会说别人,那你自己呢?”
宋思媛这话,说得岳观潮干咳几声,抱住她腰肢:“摸着石头过河,咋都知道深浅,反正做啥事儿到老了都后悔,到时候你别埋汰我就行。”
“切!”
众人轻蔑出声。
这会儿功夫,烟火已经点缀满夜空,如春日花园璀璨夺目,烟雾缭绕中,噼里啪啦动静由远及近频繁入耳,正堂中人热络寒暄,也不知岁月几何,胡老太太在大寿之日得见故人,估计也是高兴疯了,全然忘了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