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太清楚,被选为青神后,可以指定山头巡游……”
在这些同龄女孩的叙述下,高阿筝落洞的细节再次清晰起来:当日,高阿筝被选为青神后,本来绕山巡仙已经结束,她却出乎意料表示,要沿着清水江继续航游。
鉴于被选为青神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荼洞镇的长者也同意了她的要求,让众多荼洞少艾坐着船,沿清水江一路往南,中途略过江边无数蛊民村寨,一直游到老龙口才算彻底停下。
在这里,已经靠近老龙口,谁都知道老龙口里有洞神,又有无数前辈在这里落洞,一些少艾天然恐惧这里,纷纷劝高阿筝回去算了,在他们的劝说下,高阿筝决定结束巡游,但是,临走时她却说老龙口附近有花藤,想采点花藤做花冠。
少艾们只好在船上等着,让高阿筝一个人上到岸边,在老龙口附近的山壁上摘花藤,见高阿筝背篓里的花藤越来越多,这些少艾不免担心起来,催促着高阿筝赶紧上船。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一股无名风吹到河道,险些把所有人的头纱掀开,这时高阿筝本想上船,此刻已然停下脚步,随着落叶来到水边,仔细打量着水中的倒影,这一幕,把少艾们吓得不轻。
她们只好下船,打算把高阿筝接回去,来到她身边时,能明显感觉到高阿筝变得温柔,对着水面的倒影顾影自怜,有种超脱年龄的妩媚,等回到家不过几天,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宋思媛仔细琢磨着阿细他们说出的细节:
这些少艾从一开始就知道老龙口有洞神,为了避免被落洞,她们甚至都不敢靠近老龙口,只敢在船上等着高阿筝回来,而作为当事人的高阿筝,难道不知道老龙口很危险?
她必然是知道老龙口危险!
这几十年来,有不少洞女被洞神选中的传说,流传在荼洞附近,这就更给老龙口增添了一丝神秘属性,成为女子勿近的禁地,但凡是个妙龄女子,只要不想被落洞,一定不会轻易到洞口附近。
阿细察觉流船到了老龙口时,他们的惧怕心态,完全属于正常人的反应!
换言之,高阿筝的行为绝对不算正常,虽说她主动到洞窟附近是为了摘花藤,这很可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也就是说,高阿筝去老龙口的行为,应该不是被洞神选中,而是她故意接近洞口换来落洞的结果。
“孔雀阿姐,你也劝劝阿筝,小小年纪落了洞,老汉老嬢要心疼死,说亲也说不成了,人家怕是要退婚了。”
阿细这话,引起了宋思媛注意,她拉过阿细姑娘:“退婚?”
阿细点点头,语气变得神秘,压低嗓音解释起其中的缘由:“是喽,半年前就定了花桓县乡绅的儿子,听说这个男子还在花垣县衙里当专员,是个前途无量的,高老汉儿就想着让阿筝嫁过去,提前说定了媒,就等着选青神后迎娶,哪里知道自选了青神后阿筝就落了洞。”
“湘西人家,哪里敢跟洞神抢新娘子,这家人想着要是还不好的话,那就只能退婚了,要不然高家老汉儿也不会急着跟阿筝赎身,要是能成的话,也许就不用落洞了。”
任孔雀和宋思媛对看一眼,果然还是发现了新线索,她们回头盯着高阿筝,这个少艾身上藏着的秘密可不是一般多,无论洞神是否是真,至少阿筝落洞,一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二人朝老道士眼神示意后,逐渐退出高家宅院,出来时,岳观潮他们已经把竹篓里的百货卖得差不多了,见她们出来了,立马挑着担子去汇合。
“先上流船吧,我让阿良带着我们去花桓县,去查查县志里的落花洞女。”
语毕,他们几人走到清水江边,跳进船民夫妇的流船,等航行清水江时,岳观潮看向老道士:“老师傅,你给的那块石头,不会真的有鬼神住在里面吧,我看那烟雾全被吸进去了。”
岳观潮刚才一直都好奇这一点,只是方才没时间细问,这会儿众人都站在船上,正好问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什么鬼神,老道士我像是能捉鬼的人吗?这块石头能吸烟雾,其实就是道士的把戏。”
说完,老道士顿了顿,语气变得神秘:“那块石头是我精挑细选的内空石,外面坚固但是里面是中空的,只要我用凿子和石头内部给打通,就能形成从石顶到石脚的通道,以后但凡有烟雾,就会从顶部直接被吸进石道,再从底部慢慢散开。”
“这嘛,只是江湖手艺,混口饭吃而已。”
老道士的话,叫众人好奇起来:“你做这些就是为了混饭吃?那你还敢装神弄鬼给人做法?”
老道士眼神鸡贼起来,摇头反驳道:“非也非也,老道士确实是混饭吃,但是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骗之辈,这些百姓笃信鬼神,湘西又是野神巫地,也许遇上个头疼脑热的,就觉得是野神山怪害了他们,我的作用就是给他们喝口神符水,再做个法,只要心中的疑虑没了,病也就慢慢好了。”
“那你觉得,落花洞女当真是落洞了吗?”
宋思媛回想起高阿筝的表现,问出心里疑问,
“哎,湘西百姓面对病痛灾殃,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些洞女也是同理,只要出现了这些症状,多半会被传成落洞,乡野里百姓最怕得罪神明,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到时她的家人不送她去老龙口也不行了。”
“到底是不是洞神作怪?当真重要吗!”老道士说完,眼神狡黠看了众人一眼,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几人沿着清水江转圜山水来到花垣县外,他们第二次来花垣县,已经不算是临时停靠,而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此地,有求于古城,不免仔细审视起古城的风貌。
花垣县在前朝时叫永绥县,位于凤头山以东的野山群峰,一条清水江穿过野山,在山间冲击出肥沃滩涂,古县城就建在清水江两案,倚靠山脚下的滩涂铺开吊脚连楼与马头白墙。
前面说过,前朝官府要发展西南航运,已经把洞庭湖作为西南的航运枢纽,自洞庭湖有沅江为主河渠,牵连起湘西黔地的漕渠,但是,若想使西南货运亨通,还必须打通湘西与川蜀的漕渠。
当时,货物若想出蜀地,唯有走嘉陵江转道长江,沿途江水多险滩,稍不留意就有可能侧翻航船,再加上走江水无法牵连起西南水脉,让川蜀与湘西大部分地区都无法航运,货物想入西南,依旧要考崎岖官道。
这样,货运的效率会降低,也很容易被山匪打劫,听闻前朝末年最乱时,西南官道多废弃,究其原因就是山匪作乱。
崎岖官道靠不上,那就只能依靠漕渠水路!
也就说是,必须在湘西沅江与川蜀嘉陵江之间,开辟出一条畅通水路,也是因为要勘探河道,前朝官府才会托在外留洋人士请来洋人,为他们规划航运河道。
在外界人士的勘测下,西南有金沙江、嘉陵江、长江可以贯通航运,直接入洞庭湖航运枢纽,但是,出了嘉陵江,自重城到湘西之间仅有乌江牵连出来,这条江水只能转道进入黔地,自乌江以东直到沅江,只有时断时续的水网,却没有互相连通的河道,完全做不到行一船而通航西南。
这种情况下,最经济省钱的法子,就是在乌江与沅江之间打通漕渠,这样,货物可以直接从洞庭湖南下,通过沅江将货物分散至湘地,也可以走漕渠进入乌江,西可通航川蜀云滇,南可自乌江下黔省。
可以说,这条漕渠,完全能牵连起云川湘黔四地的水脉,一旦河道开辟,西南货运不会再受崎岖官道阻碍。
这些河道中,最重要的河道,就位于沅江与乌江之间。
花垣县,恰好就位于两江之间,无论是乌江还是沅江,它们到花垣县的直线距离,都无限趋近等同,若从舆图上看,就可发现花垣县就好像一枚纽扣,定在两江之间,完全具备成为两江漕渠的条件。
河道开辟后,自洞庭湖沅江开船后,可以沿着酉江、花垣江、清水江到湘西边境,然后再借由清水江开辟出的花垣渠往西渡入乌江,因得这个原因,花垣县其实就承担了西南分枢纽的职能。
若有从湘西去云贵川的航船,一定会经过花垣县,在这里歇脚停航、补充物资,或是直接货物流转、分发小船。
二十多年来,花桓县也已经从边城小县成为繁荣大县,若是乘船从花垣江进入县城,就可看到两岸撑起无数三四层楼阁,多数吊脚楼都探入江水,在岸边支起招牌店幌,千艘万航,往来繁荣。
过了江两岸,就是普通百姓的民居,他们被各水渠分割成不规则形状,坐落在绿荫柳树间,如同贝壳铺陈山间,小桥流水,诗情画意,俨然就是西南灵山秀水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