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本来要留我们吃斋饭,赵立不太习惯,便谢绝了。王真便拿来一个留言簿,请赵立签名,寺庙好为施主念经祈福。
赵立接过笔,想都没想直接就写下了两个名字:龙珊、赵三。
我心里一颤。
王真认真地看看赵立刚写下的名字,疑惑地望着赵立。
赵立解释道:为他们两个祈祷,是我最大的心愿。还是您说得对,心自由了,人才能自由。
进入原121林场地界,赵立就开始感慨:变了,变了,我记得原来古锦河多大多宽,现在怎么就这么一点水,像条小溪了?
我回道:水都引进洞子了,沿途都是梯级电站。
赵立缓缓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是我将汉黄电站盘了下来,你来帮我管理行不行?
我脱口而出:姨爹高看我了,我就一个驾驶员,管不了你的企业。
赵立沉默片刻,说道:你这么年轻,有什么不可以学的?你看花花,现在能干得不得了。
我调侃道:那你请花花来管理。
赵立笑道:那请不动,人家是硕士,最多给我出谋划策。
我无奈地说:可以用原来的管理团队啊。
赵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原来的管理团队是森工上遗留下来的,现在王均让汉黄闲置着,也不对职工有任何表示,他的意思是要资产不要人的,职工老化严重,原来汉黄电站就是森工局安置关系户和老弱病残的单位,现在连工资没有地方领,加上被淹死的本地人又在电站闹事,只有怏怏离开。
古锦县经过多年的封山育林,生态有所恢复,猴子多了起来,人们经常逗猴子,猴子也不怕人,现在已经发展到猴子敢抢游客的东西的地步了。赵立很兴奋地下车来,开始照相。这是他的第二爱好了,经常驾车到风景区照相,照片获得过省级大奖。
摄影是一种瘾。赵立边拍边说,我一直就想回来拍拍,因为这里是我刻骨铭心的地方。
车过汉黄电站的时候,赵立叫我停了下来。
汉黄电站原来是121林场附近最大的建筑,有高大的拦水坝和很长的引水洞,每到晚上,灯火通明,是小孩们最喜欢的地方。现在,坝还在,引水渠已经坍塌了很长一段。电站的机房似乎没有一个人,玻璃都被破了大半,职工住房则是房顶的瓦很久都没有翻过了,想必也很久没有人住了。门口的一间房子里伸出一根烟囱还在冒烟。但从房前的柴垛子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一个本地人在住,那应该就是被坍塌的引水渠冲走的人的家属,他们长期强占这里,目的就是向汉黄电站要赔偿。
赵立下车看了一阵,并没有进电站去,自言自语地说:基本上是完好的。
赵立回到车上,我以为他是上车准备出发了。他却让我打开后备箱,从一个纸箱子里拿出一包东西,直接转身就朝山上走去。
那包东西是小姨放在车上的,是一包香蜡纸钱和龙达。我突然意识到,赵立是来看龙珊和赵三的。这里是121林场旧址,旁边的观景台就是原来的坟山被铲平了修建的,龙珊和赵三的坟墓早已经不知去向。
我来看你们了。赵立声嘶力竭地向山上喊道,然后从包里拿出龙达,使劲向天上撒开,龙达随风飘得很远很远,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带你们回老家!
我心里一阵刺痛,如果赵三还在,那么一切都将不一样,开车的也许就是他了。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赵立,我知道我现在应该是双重身份,我将尽我所能,在赵立和小姨需要我的时候挺身而出。
在这里,我被暴打,老婆跳了河,儿子被烧死,我为什么还要回来?赵立怔怔地望着我,似乎在问我,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本来就有点心虚,无言以对。我默默地帮赵立将香蜡纸钱直接压在旁边的石头下。
我要让汉黄立起来,转起来,亮起来,让汉黄永远陪着你们,我说到做到!赵立朝着山上吼起来,那声线还是细细的,但却有了无比沧桑厚重的感觉。
赵立挖了一些土装进口袋里,让我拿回车上。他说他有空要带回东北的。
到了121林场,这里现在已经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景区小镇了,取名叫做达拉镇。是达拉景区的入口小镇。我经常路过这里,知道它发展的点点滴滴。景区大门修得很大气,上面塑了一只趴着的大熊猫,不知道是不是文杰砍伤的那只大熊猫,眼神顽皮地看着游客。
我们在这里吃饭,虽然有很多人以诧异的眼光看赵立,这也是他习惯了的,并不以为然。他的目光到处逡巡,似乎在找什么?
赵立说:我要找找原来121林场的人。
我经常到这里来,知道这里有一个原来121林场的熟人,而且跟赵立也颇有渊源。那就是张芸,在挨近景区大门的一个日杂店里帮人卖东西。
张芸长得很白很胖,原来是一个伐木工的家属,伐木工死于一次集材事故,那是钢绳断裂,人被飞来的钢绳将头都割掉了,人还站在原地挥手。那是很恐怖的一幕,121林场的人都知道,成为很多人心里的噩梦。张芸是奔丧进来的,处理好丈夫的丧事以后,不想回老家,就在林场以五七社家属工的身份定居下来。
我知道,那时候赵立曾经追求过张芸,被她嫌弃是个侏儒。但赵立一直念念不忘,他说过:经历了生活紧张,居然有人能有这么一身咸烧白一般的肥肉,如果能啃一口,这辈子就值了。
121林场拆了以后,她没处可去,便在这里搭了个棚子卖点东西,后来纳入了景区规划,棚子变成了临街的铺面。但是,她不是本地人,没有资格参与达拉村的集体分配,只有帮老板守铺面,后来又嫁了个来这里打工的人,生了孩子不久,那人不久却摔下脚手架死了。
张芸终于成为一个克夫的人,带着两个孩子,也再没有嫁了。
我带赵立去了日杂店。
我们远远地就见到了张芸,还是那副大身板,穿着一件朴素的碎花衬衣,店里顾客很多,她不停地走来走去拿商品、收钱。赵立站在店外有些迟疑,却被张芸看见了
我的天,赵老板,现在可不得了了,发大财了!咋在磨子上转醒了,转到这里了?张芸见到赵立,也非常意外,兴奋地大声招呼着。
赵立抿抿嘴,沉着地说: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还是那么漂亮,脸上连皱纹都没有。
张芸脸上堆满了笑道:你大老板,啥美女没经见过,存心取笑我?
赵立苦笑着说:不敢不敢,当初追求你,你是那么的拽多嘛。
张芸摇摇头说:你娃头那点点大的身板,我咋晓得中用不?
赵立急忙说:你又没试过,咋晓得哇。
张芸俯身看着赵立,挑衅地说:试试就试试,哪个怕哪个?
赵立马上软火道: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张芸佯装恼怒,伸手将赵立捉住,拥入宽厚的怀里:看你跑哪里去?
赵立好不容易从张芸的怀里挣扎出来,却不忘把手伸进去乱搅了一通:你还是那么白,皮肤那么好!
张芸欲拒还迎,笑道:好个屁,更年期了。
赵立仰头盯着张芸道:你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张芸的那张大脸顿时红得像块红布,似乎还带一丝娇羞:那都哪里哪了,你龟儿子还不死心!
赵立认真地说:你就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咸烧白。
两人打情骂俏,口水四溅,简直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甚至都忘记了我在旁边。
赵立突然意识到我在旁边,便理了理衣服,说:今天我请你吃饭。
你是远客,该我请你了。张芸说着便关上了店门,带我们两个到不远的一家面馆,叫老板给我和赵立一人一个大碗牛肉面,她自己叫了一个小碗素面。
赵立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借口解手,悄悄地去把帐结了。
吃完面,张芸从内衣摸出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有几张纸币,理了好一阵,然后叫老板来结账。老板说;张孃,帐已经结了。
张芸说:这怎么要得,我还真的不好意思。
赵立拿出一叠钱对张芸说: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这是我的一点意思,请笑纳。
张芸说:这算个啥事呢?
赵立说:你的出场费。
张芸说:啥出场费,我又不是演员。
赵立眨眨眼说:梦里。
张芸接过钱,点点头,眼眶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