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进入我们的家庭,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反正姐姐也到子弟校读高中了,添一双筷子或者在稀饭里多加一碗水的事。
文杰还是经常来我家,虽没有再提起所托之事,但父亲是心里搁不得事的人,想尽办法,还是把文杰的家属农转非指标争取下来了,这意味着文杰的家属可以进山团聚了。
不过,文杰怎么也联系不上自己的老婆了。后来接到父母来信,说他老婆把儿子丢下,自己悄悄地跟一个老板跑了。一个农转非指标,怎么能比得上到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深圳发财的诱惑,她写信回来说,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让文杰不要去找她。
这件事对文杰的打击很大,甚至很久都不好意思来我家,有几次路过都是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就悄悄走了。
不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文杰本来是种菜的好把式,也很喜欢种菜的,一下班就泡在菜地里,锄草松土施肥,忙得不亦乐乎,那就是他自己的一种享受,种出来的菜也基本上是无偿送给伙食团。如今心灰意冷,连地里的草已经没膝了,他也看得惯了,听人说,他现在经常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还学会了打牌。
文杰的现状,也是父母的一块心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母亲也曾经想给文杰介绍个女人,再成个家,但他那条件,基本上不可能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了。
终于有一天,出大事了。
本来,这应该是一工段的大事,是121林场的大大事,甚至是古锦森工局和古锦县的大大大事,而且是轰动的新闻——发现了大熊猫。
可是,这只大熊猫运气不好,遇到了文杰。
整整一天,文杰伐木成绩还不错,超额完成了生产任务,又累又饿,习惯性地走到存放东西的地方,发现东西被搅得乱七八糟,带来的水壶不知去向,军挎包里的两个馒头和一包咸菜也不翼而飞。
他左右看看,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大大熊猫!
文杰激动地喊了起来,甚至结结巴巴,声调非常夸张。
大家循着文杰手指方向看去,发现了那就是在红旗森工局时看见过的,印象深刻,同时,也是让他们被迫分流到这里的大熊猫。
面对这个在全世界人民眼中是萌态十足、可爱到极致的动物,在他眼中是桀骜不驯的,并让自己不断地颠沛流离的家伙,是像猪却没有猪实用的东西,它的脑袋瓜子一定有问题,只是黑着眼圈盯着他,一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么,给它点教训,让它不敢再来偷吃自己的干粮。他的手顺便挥了过去。大熊猫呆呆地望着文杰,甚至主动把头伸了过来,以为他的手里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文杰忘记了手里有一把清荒用的弯刀,直接就砍在了大熊猫的头上。
大熊猫凄惨的狂叫一声,头上带着弯刀,落荒而逃,步履不再摇摇晃晃从容不迫,而是健步如飞,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它那么相信的人类竟然对它使出了毒手。
一个作业面的工人都看见了这一幕,睁大了眼睛,也知道此举的后果,但都没有敢说话。
文杰突然清醒过来,连忙撵了上去,至少,他要把弯刀取回来。狂奔中,从坡上滚了下去,把腿摔断了。
当天晚上,文杰被工友们抬下了山。父亲这才得到一工段的报告:文杰把大熊猫砍伤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父亲找车护送文杰到县医院,思虑再三,还是不敢隐瞒,上报了森林公安分局。公安分局的来县医院抓文杰,将文杰戴上手铐,连夜审问,甚至故意拖延治疗时间。文杰痛得面容变形,汗水打湿了衣服。父亲实在忍受不了,大发雷霆,并让县医院的院长出面,强行让文杰接受了治疗。又不是马上要死的病,一打好石膏,文杰拄着拐杖被公安局投入了看守所。
第二天,121林场热闹非凡,森工局和县上都派了上百号民兵满山去搜大熊猫,争取把受伤的大熊猫逮住送到医疗条件好的地方请专家医治。贤平市和省上的领导、专家也闻风而动。这应该是人类首次在这么高的海拔发现了大熊猫的踪影,没有人不激动。
两天后,大熊猫终于被找到了,头上的弯刀早已不见了踪影,伤口已经感染了,非常危险。省里马上派直升飞机将大熊猫接到了成都医治。
这么可爱的国宝大熊猫,竟然被人故意砍伤了,这让古锦人民怒不可遏,迅速召开了万人大会,会上对拄着拐杖的文杰进行了严厉的审判,文杰被判了十年。会后,他被押在军车上游街,一群小孩纷纷向他身上扔垃圾和土块,叫骂声不绝于耳,他一直没有抬起过头。
此事就像一股飓风,带来了巨大的破坏力和影响力,不仅对121林场,甚至对古锦地区的定位都有了全新的变化。
121林场所有工段撤出达拉沟,达拉沟立即封山,划为自然保护区。121林场便宣告撤销。原来从红旗森工局分流来的工人们也将再次被分流到其他林场。这对青山工人是一个郁闷的结局。一群面临重新分流的工人在一起喝酒。
一个工人说:大大大熊猫,你可真是好样的!再多的文件,再多的指责,不如你扭扭屁股露个面实在。
一个工人接话说:大大大熊猫,你就是活化石,我们都把你当仙人板板。
一个工人怪声怪气地说:管它是啥,反正物以稀为贵,如果天底下就老子一个男人,天底下的女人要为我而疯狂。
一群人笑道:老光棍的梦没做醒,你干脆好久上山找个母的动物,做个新品种出来,就更稀少珍贵了。
由于时间紧,整个121林场必须在一月之内腾空,事发突然,人人心里都没抓没拿的,心心慌慌的到处乱窜,整体就像被打败的垮杆部队。林场街上甚至广场上到处是废弃的家什和垃圾。达拉村的人开始在附近转,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并等待着可以占几间房和那些耕种还算精细的自留地。
母亲说:最可惜的就是这么多年开的荒地,已经种熟了。
不过,母亲心底还是高兴的,在121林场生活了十几年,母亲只回过两次老家,都是因外公和外婆的去世而奔丧,甚至连对面的达拉村都没有去过。母亲平时不断地抱怨房子在古锦河边,木板房不隔音,水声太大,睡不好,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可以进城了,自然欢喜。
父亲也将被调动到古锦森工局局机关派出所。
父亲望着达拉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121林场的生活,现在四十好几了,才调往县城,也没有什么奔头了。
父亲的这个勉为其难的态度让领导不舒服了。领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不愿意也行,把这身警服脱了,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的工作。
组织上的考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顺便可以照顾子女在县上读中学。他们知道,父亲从剿匪部队转业到森工就是派出所长,无数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都错过了,目前只剩下这身警服,那是他视为生命的自尊和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