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发挥自己的特长,写情书。
赵立托我带给小姨的情书。天!三十页,洋洋洒洒万字情书,是他一夜之间写出来的,里面必然是滚烫炽热的情感,这是自妻儿离他而去以后,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情感。
小姨看都没有看就烧了,还叮嘱我,不准再帮她传情书了。
赵立问我:你小姨看了没有?
我说:看了,但是害怕我爸爸妈妈看见,就烧了。
赵立说:你知道吗,那是我一个通宵写的,从易经推卦到普希金诗歌,那是我最优美的文字,烧了,太可惜了,但是能印在她的大脑里,就比什么都好。如果我能打得过干事,我一定会找他决斗的。
母亲坚决制止,她说:再嫁不出去,小妹也不可能嫁个二婚的侏儒。如果再生个侏儒,看你怎么办?
赵立失恋了,变得有点恍恍惚惚,让我很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易经和普希金,但是赵立的才华的确无人能及。我鼓励他,不如直接到家里来谈谈。
赵立居然听进去了,决定最后努力一下,直接找到家里来,明白地当着父亲、母亲和小姨的面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撇撇嘴说:如果你没有强壮的身体,至少得有钱吧。
万元户那差不多,我就可以考虑。小姨笑着说,在她心里,那就是一个玩笑。谈何容易,万元户,那是一千张最大面额十元的票子。那是一个三十三元工资的人,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存下的。万元户,那是当时中国人能想到的家庭能拥有的最大的巨额财富。
赵立说:我掐指一算,你非我不嫁。
除非你成万元户,要不太阳就从西方出来。小姨再次强调,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谁给你的勇气?
太阳从哪方出来,这是人类管不着的事情,但是成为万元户却并非不可能。赵立决定挣钱,达到能让小姨考虑的标准——万元户。既然已经开始放开标准,鼓励白猫黑猫们都出动了,人心随逐步开放的市场浪潮起伏起来,一切皆有可能。
赵立听从王元的话,决定开始倒腾古锦县出名的高原胡豆,可是他手里并没有本钱。赵立让父亲把他带到了达拉村,在这个曾经教训过他的达拉村里,他鼓起勇气悄悄地给吴勇说他要收购了全村一年产的胡豆。吴勇以为是父亲和他一起做的生意,便同意了,出面让老百姓将胡豆背到村委会来。赵立请父亲联系森工局出去拉副食的供应车顺路免费运了出去。他是把胡豆运到郫县的,郫县出产的郫县豆瓣里面的豆就是胡豆,是做豆瓣不可或缺的原材料。赵立不仅收达拉村的,连周围几个村的都收完了,运了好几趟。最后一次,他说出去收帐,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甚至连达拉村的村长吴勇都代表村民前来找父亲要钱时,父亲才知道他在几个村里赊账,利用了自己在本地人心目中的威信,典型的空手套白狼,恨不得一枪毙了他。
赵立终于回来了,进林场时,一身破烂,像个乞丐,背了个麻布口袋。他回到家,打开麻袋,里面有一套西服,剩下的全部是十元面值的大钞票。当他洗漱完毕,慢腾腾的穿上西服,打上领带,竟然也有了一丝儒雅的味道。
他到我家里来,说需要人帮他,帮他数钱和给达拉村清账。
目瞪口呆的母亲醒悟过来,连忙叫我和小姨一起跟赵立到达拉村,吴勇早已经得到父亲的消息,组织人们排好队了。
赵立今天是绝对的主角,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直接将钱一叠一叠整齐地码在桌子上,在人们羡慕崇拜的目光中,中气十足地用本地话喊一个名字,那个人便上来领钱。小姨守着一大堆钱,帮忙发钱和勾账,数钱的手都在抖。
回林场的路上,赵立交给小姨一个包,里面全是钱,然后说他的脚崴了,走不动了。于是,小姨便背着他,像背一个小孩,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小姨问:你怎么知道倒胡豆挣钱呢?如果在原来,你这就是投机倒把要被判刑的。
赵立说:知识就是力量,关系就是生产力。
小姨听不懂,我也听不懂,但是多年以后,才发现赵立的书真没白读。
其实我原来在工段上的时候,就想着能在山货上挣钱,比如木耳、蘑菇等,无奈量小,运输也不方便,豆腐都要盘成肉价钱,也就算了,你这办法真的不错,但是就是冒险了点,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赵立说:这样说来,我们还算是有共同语言了,我是考察了很久的,其中的卯窍摸得一清二楚的。
能干!小姨显然对赵立佩服有加。
赵立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一见小姨心有所动,便毫不客气地动作了。我看见赵立趴在小姨背上,一会用鼻子去闻小姨的颈窝,一会用嘴唇去亲耳朵。小姨就像不知道一样,咯咯的笑着。赵立受到鼓励,手直接伸进了小姨的胸口。小姨扭捏了一下,也没多大的反应,由他折腾。
我一想到赵立可能要赖在小姨背上一辈子,那曾经是我的地盘,我就牙疼。换牙是很痛苦的事情,可是,人要长大,换牙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没人知道赵立为了要回货款,在豆瓣厂受了多大的罪。那个豆瓣厂的人欺负赵立是一个侏儒,为了赖账,竟然说从来没有和赵立做过生意。几经哀求,对方却无动于衷。赵立也留了一手,保存了入库单,并报了警。公安介入以后,在事实面前,豆瓣厂实在不好赖账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货款结清了。第二次,赵立换了一家豆瓣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慢慢地打开了局面,有了名气,周围的豆瓣厂都知道了这个侏儒的高原胡豆货好价格公道,人也实诚,纷纷跟他签订供货合同,甚至提前支付一半的货款。
没人知道赵立挣了多少钱,但小姨说绝对不止万元户,他没有跑路,因为他还想回来娶她。现在的赵立,已经是鸟枪换炮了,在林场人们的口中就是那种黄花姑娘随便找的大款了,可还想着回来找她,不能不说是一种真感情。
可如今的小姨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清纯可爱的女孩了,她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而那个人竟然躲着她,连面都不敢见。眼看就要显怀了,不敢耽搁时间。小姨那天晚上是守着一堆钱和翘着二郎腿的赵立,哭了很久,眼睛红红的终于答应了嫁给赵立。
还真的是非他不嫁,狗日的赵立算得真准!母亲感慨道。
父亲的脸色不好看了,看着赵立像站立的鸡公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挽着小姨,准确的是吊在小姨胳膊上,就叹气:真的是命!
赵立和小姨的婚礼是林场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将原来吃点花生瓜子就算是办了婚事改革成了正儿八经的婚宴,花了一千元,将林场伙食团租了一天,三十张大圆桌子安在小学的操场上,让全林场的人第一次吃上了婚宴,酒肉管够,在人们频频的祝福中,赵立和小姨挨桌敬酒,那是何等的风光,人也似乎不是那么矮了。
赵立揣着明白当糊涂,接纳了已经被人另眼相看的小姨。在人们心中,这也算是公平的。当然,小姨完全可以不选择赵立,但现实面前,最不合适的赵立,却是最佳的对象,这是无法选择的。此后,我再看见相貌或者年龄差别悬殊很大的夫妻,我不会再有一般人的好奇心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比如高小姐思念猪八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不知情者,最好不要说三道四。
很明显的,赵立已经不是最初的欢天喜地了。但他需要这份面子,为自己证明生活的能力。虽然这样一来仍然堵不住人们的嘴,但至少,没人敢像原来那样当面欺负赵立,或者指着小姨说三道四。人们现在担心的是,赵立是不是像孙猴子一样在小姨的肚子上翻筋斗,那一定是一个让人生眼钉的场面。癞蛤蟆吃着了天鹅肉,虽然被别人先啃了一口,但还是比一般人有艳福。
免费改良了家族基因。赵立似醉非醉地对父母说,这也是一门生意,只要娃儿姓赵,我就赚了,这就是我对家族最大的贡献。
父母第一次在赵立面前居然有抬不起头的感觉,心里窝着火,却无处发作。他们心疼小姨,却无能为力。
母亲收到赵立奉送的一大堆布料,全家每人都可以缝制一套新衣服的布料,权当彩礼,自然满心欢喜,便告诫小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认命吧,以后不准三心二意了!
小姨点点头,一脸的坚毅和悲壮,像要奔赴沙场的战士。好在并不担心赵立对她家暴,因为小姨打赢赵立也是很轻松的事情。这是小姨历尽沧海的归宿,与爱情无关。
婚礼过后,赵立辞职了,带着小姨到内地做生意,离开这个环境,他们在成都买了一间铺面,专门卖衣服。赵立更忙了,一个月就要从成都下广州进货一次,那些好像森工帆布工装的牛仔服,竟然成为时髦青年们的标配。
每年秋天,赵立都成为我们姐弟想念的人,不仅仅因为他是姨爹,还是我们古巴焦糖、连环画的来源。赵立到了秋天要进山来收胡豆,当然绝不拖欠,全是现金收购,而且是自己带车和司机,每次都到我家来,都会给我们姐弟二人厚厚的红包。
当然,赵立和小姨要到坟山上去祭拜王珊,顺便把不远处李胜的坟墓整理一下。上三炷香,烧几张纸,这是每年雷打不动的习惯,直到后来达拉风景区开发将坟山铲平了作为观景台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