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个人,似乎有些面熟,虽然擦肩而过,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现在古锦县城的人很多,已经不是原来熟人社会的概念了,流动人口多,打工的多,做生意的多,大半都是陌生人和似是而非的点头之交。
这个男人头戴一顶黑色的李宁牌的帽子,戴着一副墨镜,从镜架边缘显露出的耳鬓白发知道,这人年龄不小了,可走路的姿势和动作是那么的利索。
男人似乎意识到我在注视他,犹豫了一下,急忙走了几步,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男人虽然背对着我,那身体语言告诉我,他在等我。也许就两三秒时间,我如果没反应,他便会立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是不能消失的。我的手好像自动地伸了出去,拍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转过头来,摘下墨镜,笑道:波儿来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是他——阿米。
阿米这个名字,一直在我脑海中,从来没有忘记。因为他用一只玩具假枪换了珍贵的佛珠。
佛珠又神奇地回到了我的手上,那么,阿米经历了什么,似乎比佛珠本身的故事,比他曾经卖假货并欺骗了我的故事更吸引人。
波儿,你应该感谢我!阿米说。
我未置可否地点点头,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阿米问道:古锦新酒店顶楼茶馆?
阿米好像了解我的一切,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古锦县一样。这是一个影子般的存在,他那江湖就是我无法触摸到却无时无刻能感触到的威胁。
古锦新酒店顶楼茶馆,老板很熟悉我了,似乎也很熟悉他了,连问都没有问,直接就给我上了我一直喜欢的普洱,给他上了茶馆自制的袋泡养生茶。
你应该感谢我!阿米再重复了一遍。
我微笑着点点头,跑江湖的人总有很多的故事,总有自圆其说的谎言,我已经能沉住气了。
那年,如果我给你的是真枪,你能是今天的波儿?阿米眼睛盯着我空空如也的手腕说,我不愿意一个年轻人毁在妒火之中,生活,自有安排。
我抿一口茶,道:我更关心的是你拿到佛珠以后……
谢谢波儿,你比我想象的更能沉住气,现在不愧是做大事的。阿米说着,叹口气继续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佛珠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的主人要能够润泽它,那么它就能给主人带来福报,否则,就是无尽的灾难。
我心里一激灵,想起了花花,佛珠带给他的不是福气,佛珠戴在了唐军手上,更是惹来杀身之祸。
那么,佛珠现在在哪里呢?我一点都不关心。
阿米说:当年我骗到了你的佛珠以后,我便离开了古锦,继续当我的跑滩匠,毕竟,那是我的营生。可我没那福气,我注定不是佛珠的主人。不久后,我的家里接连出事,迫不得已,我将佛珠托人卖了高价,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谢谢你!
我说:那是它注定要发挥的作用。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它又回到你手上,这让我明白了,它的主人是你。阿米说,可是,你送给了花花,花花又给唐军戴上了,然后就……阿米是一个什么都清楚的人。
这是我知道的,我没有说话。我说什么都没意思,我更愿意听他讲。
你一定惊奇我为什么回到古锦。阿米说。
我点点头。
阿米的神情暗淡下来:因为我的亲弟兄,叫松明。他是我带出来的,后来读了大学,出来就在王均手下干工程。
松明,我认识,天嘉集团公司一个经理,王均手下得力干将。文杰就是他带人来抢工地碾死的。但居然是阿米的兄弟,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阿米继续说:他帮助王均做了不少事情,却在昨天死了。
我说:松明的死我听公司的人说过,好像是赌博欠债跳楼自杀。
阿米摇摇头说:他年仅40岁,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可能死得下心?是兄弟媳妇告诉我的消息,亲人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匆匆火化了。
我说:松明是王均的心腹,帮他完成了那么多工程,区区一点赌债想必不是主要问题。
是啊,换做谁都不甘心啊,特别是我看到侄女已经上初中了,就失去了父亲,哭得那么伤心。阿米的眼圈红了,继续说,我到古锦县就是专程来调查这件事情的。
我疑惑地说:在古锦,王均可是出名的大善人,连河边街都改名叫天嘉街了。
阿米瘪瘪嘴说:一点小恩小惠,谁不会?松明知道的太多了。生前曾经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说他想出来自己单干,却走不掉,还有,如果要走,天嘉公司有一个规矩,立着进去,横着出来。凡是想背叛公司的,只有死路一条。松明并没有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却以生命为代价,绝对遇到了绕不过去的坎了。
我问道:那你现在调查出什么?
阿米说:古锦县医院出具了“高坠致死”的死亡证明。但经我一威胁,出具证明的医生连忙改口说他连死者都没有看见,是领导打电话让他直接开的。这是第一个证据,我悄悄的录音了。然后,我到火葬场,我找到了能接触尸体的工人。工人却打死也不肯说,看来是有人打了招呼。不过,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花钱买通了一个火化工。他悄悄地告诉我,松明死相很惨,身体很多地方都有奇怪的淤青。而且当时有很多王均的人在场,不准任何人接近,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他也不敢多问什么。
我心想,除了死亡证明的人证,如今松明尸骨无存,证明不了什么。但我没有说出来。对王均,我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提携之恩,有主仆之谊,也有压制之恨和戮亲之仇。
我是来报仇的!阿米冲动地站起来,然后,我会把欠你的钱还清。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淡淡地说,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了。
阿米勉强笑笑道:我明白,你是不想有一丝瓜葛。你放心,我们没有见过面,你也不知道任何事情。
我平静地望着阿米,没有说话。
阿米失望至极,讥讽道: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胆量跟王均较量。宏森公司现在连古锦县的项目都做不到,只有到外地去铲点锅巴罢了。你再有钱,都只是一只惊弓之鸟,一只丧家之犬。
阿米的激将法似乎起不了作用,我笑了。阿米不年轻了,都已经开始秃顶了,可是精神还是那么的刚健,在兄弟松明的问题上,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这可以理解,毕竟我也曾经有过那种心情。
没有想到,阿米以其灵敏无比的嗅觉,找到了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