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琴州。
琴州此时被重重迷雾笼罩,正气磅礴的神力充斥在浩瀚无垠的海域。
身着墨袍的男子站在琴州之外,手中紧紧抓着一个玉盒,目光落在远处的神殿上,眼底满是郁沉之色。
太初回来了,上渊便该走了。
天元知道,这是上渊许给自己的命。犹犹豫豫间,他还是来了这里。并非是他开始同情上渊,而是……像是冥冥中的牵引。又或者说,是他想知道玉盒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
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琴州地处天地正中,其下灵脉又与九幽相连,乃是绝佳的阵眼。以天地为阵基,创世本源为祭品,鬼蜮和冥界自能成型。
上渊觉醒之后不曾回到落神山,一直留在琴州,想是自那时便在开始布阵了吧。
琴音飘入耳中,他急切的步调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却也只停缓了片刻。看着闭目抚琴的男子,天元站定,将手中的玉盒扔了过去。
“说吧,这里面藏着什么。”
琴音骤然消散,上渊没有抬头,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玉盒。
“你费尽心机拿走此物,怎么此时却甘愿拿出来了?”
天元掩在袖袍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可话语中却是从不曾有过的疲惫:“天火雷炎灼心的那些日子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和天道对弈的棋局里,所有人都甘愿成为上渊的棋子,唯有他和太初便似木偶一般,不知作为谁而活。
上渊抬头,嘴角是轻松的笑容,却未答话。
天元怔在当处,他的脸……
上渊淡然一笑。“怎么,这模样便吓到你了?”
天元的脸色有些僵硬。天火留下的伤痕竟让古来第一人也无法躲过。逆天改命,天道诅咒也如期降临,他便是顶着这幅鬼样子在三界游离了数万年?
“上渊,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认命了,太初认命了,我也认命了。我的过错,日后我会一肩承担。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当年你和太初在域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渊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干皱的手指划过玉盒,盒盖向上翻离,尘封了千千万万年的记忆便这样一幕幕的显现在了他们眼前。
“我与她原本也是诞生在某处世界里的生灵,那时天道不显,也就无所谓命运之说。可黑暗的尽头需要光明,纵使颠沛流离,也无法避免,我们的命运也就在那时刻在了命盘上。”
天元紧紧地望着眼前的画面,看着无边无际黑暗里的两处光芒慢慢化作人形模样,没有说出一句话。
“命运始于天道赐名。一阴一阳,一生一灭。”上渊落下眼,唇角的笑容有些讥讽,“太初者,其气广大,能为万物之始本。这便是她的命。”
“你的意思是说,太初最后会陨落?”
天元的话刚说完,目光便呆在了那副画面上。漫天的紫光向着无名的世界四散飘去,擎天而立的女子也在轰然声中消失了踪影。
本是不见声音的画面,可那声巨响仿似隔空传来,重重击在了上渊心上。颤抖的身躯像是经历着噩梦一般。
良久的沉默,天元突然冷眼望向他:“若太初已然回归本源,那她现下为何还在世间?你又是怎样将创世之力塑成了你的本源?还有,既然太初已经立下域外神界,又怎会毁灭?”
“这世间有一个词叫相依为命,它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便如同失了性命。”
上渊抬眼轻柔地看着缓缓流转的画面,眸子温柔,唇角安然。好像就是他说的那个词让他熬过了无穷尽的岁月。
“凡间的话本子里常说,若是彼此情深,至死不渝,那即便他们之间隔着生死,也能感应到彼此的气息。天元,这句话是真的。”
目光移到那些画面里,天元看见,一个脚步踉跄的男子走遍了域外神界的每处地方,一点一滴地拾起微弱的本源。他不知道上渊寻了多少年,更不知道上渊在凝结创世本源失败时的心绪。他只看见,在毁灭本源下崩塌的世界和带着一株幼苗而去的落寞身影。
画面点点消散,这半个时辰里的影像便是他们那一世千千万万年的生活。
“你这千万年来的天火焚心之苦,难道就是因为……
“也不全是如此。天火每日来问候我,不过是因为我擅改本源罢了。至于毁神界……”上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神态悠闲,“彼时神界生灵未生,若然那时神界已经大成,只怕我早已化作飞灰了,所幸只是打碎了我的魂根。”
没有魂根,便无法背负她的命运,所以他才掌了两种本源。如此一来,怕也不只是天火焚身那般简单了吧。
“只有域外神界毁灭,创世本源才能重新演化。你将孤鸿带到了混沌,将星罗宫安置在他的身体里,是因为你知道那一滴心口血是让太初回来的关键?”
“是。如果没有那滴心血,便是我毁灭神界,让创世本源重新演化,那么回来的也不再是太初。好在太初一向贪玩,游历域外时见了孤鸿,便赐了一滴心血给它。若不是这样,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渊,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的你很伟大?”看着神色淡然的上渊,不待他开口,天元眼中的怒火几欲汹涌而出,“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的心血付之一炬。你一个人耗尽一生的时光,背负起她的命运,以道祖的名义将她抚养长大,又弄出一个瑶光和她相知相爱,最后以道君的身份将她逼入绝境。上渊,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神灵,不是你摆弄的木偶。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上渊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落在茶水上的目光悲寂而又决绝,半响后才沉然道:“如果可以,我宁愿漓星从未遇见过我。可是瑶光的事,的确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若不是我的干预,或许不会有现在难堪的局面。”方才愤愤不平的模样陡然颓败了下来,天元坐到他对面,落寞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言命运无常,不过是天道作祟。天道不可逆,六界不全便是最好的证明,此番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上渊淡淡道,“众生依附星辰本源得以延续,星辰本源也因众生得到供养,天道若想找她的麻烦便是给自己不痛快。”
“六界不全是唯一的隐患。所以你从一开始便在布局,不论是星辰本源,还是鬼域和冥界。”似是有些心安,天元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那你呢?”
“太初醒来的时候,我把自己献祭给了天道。”
“献祭天道,上渊,你疯了……”似是被唇中茶水呛到,天元脸憋得通红。
上渊转头,望向神殿下的阵眼,声音似断若续:“天元,我不会看着太初在我面前消失三次,永远不会。”
明明声音极其清淡,可携着的自信没来由的让他心底一颤。天元突然想起在上渊身上渐渐消散的神威,猛然抬眼:“上渊,难道你早就已经,已经……”仿似十分艰难,半响他才吐出几个字来,“陨落了!”
话语里面是藏不住荒谬之意,可答案却又真实的近乎荒唐。
上渊嘴角扯起一抹笑容,微微摇头:“天元,昔年站在你面前的,的确只是一道有意识的本源。现下,却是一副完整的躯体。”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上渊当年才把太初赶回了星罗宫,将自己锁在了落道谷?拖着残存的一丝意识,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独自承受着天火,却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拿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天元只觉悲凉。他说的轻巧,世上什么事都需要付出代价。剔骨焚身,将血脉尽毁,硬生生将神魂抽离,便是献祭天道。拖着残存的意识,重塑肉身,更是需要无尽的岁月……
“你藏在落神山数万年,衍生出瑶光,便是为了重塑肉身,好在今日开辟鬼域和冥界?”
“不错,仅凭一道有意识的本源,我根本做不到。但我没想到瑶光会自己生出灵智,在我觉醒之前离开了落神山。我不得已召唤了炎火,利用功德丰碑唤醒了自己。”
“你在琴州将太初逼入绝境,是因为三界之力又衍生了新的星辰本源,所以你才用了炼道鼎。不仅可以化去新生的力量,还可以湮灭她对你的最后一点期盼,对不对?”
“我只愿她今生是最平凡的生灵,可我没想到你会出手,等到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我终究没能……”话到此处,他便沉默了。
“所以即便后来你知道她插手三族之战是在对付你,你也不管不问,是因为她终于开始恨你了,对不对?”话音是质问,语意却是肯定,天元的声音越来越沉,“那玉曲呢?玄吾既然从一开始便在帮你,那玉曲手中的红莲是不是他给的?玉曲是不是也知道所有的事?”
上渊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一旁的竹屋上,悄然沉默。
“如果只是记忆,你不会封印这么久。”天元定定地看着他,“走到今天你才愿意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盒子里面还有需要隐藏的秘密?”
“能够篡改本源的,世间也只有两个人而已。若说前世是因,那后世便是果了,因若不存在,果自然也没有了。这些记忆可以不用回到太初身上,却永远不能消失。”
笃定的声音落入耳中,天元看着淡漠的上渊,面色数变。他筹谋千万年,背负起她的命运,将六界重新奉于她的手里。这一切的一切,若是让太初知道,以她的心思……
天元不敢再想下去。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
上渊将玉盒收好放在他的面前,眼底死寂一片:“天元,我不曾求过你什么,唯此一事,在我走后,永远不要向她提及。”
小院陷入了良久的寂静,天元不知上渊是何时离去的,也浑然不觉有人走了过来。
“我很想知道,那些年,他对着懵懂无知的小太初抚琴时,心里最想说的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