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仙墟。
水纹轻纱的女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崇仙墟,瞧了一眼银光流转的空间之门,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小声地禀告:“仙君,刚刚得到消息,青歌神君已经入主妖皇宫,现如今妖族已经在整兵了。”
“意料之中的事。”声音自崇仙墟内传出,幽寒冷冽,“琴州和玉盘山的情形如何了?”
“道君这些时日未在琴州,不知去了何处。玉盘山的散修如今尽数去了妖界,而漓星妖君,听闻她欲要同天元神尊前去道域,只是她现下受了风寒,还未动身。”
“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只因这些事来得诡异,唯恐生变,那边的探子才急忙将消息传了回来。”
“好了,我知道了。一旦天元离开玉盘山,务必尽快将消息传给我。”
素言应了一声,朝四下望了望,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崇仙墟内,墨衣长袍的女子盘腿坐于蒲团之上,神情浅浅凝住。
功德丰碑再次出世以来,三界陷于战乱之中,天地怨气也是与日俱增。上渊既要护佑三界安宁,自无闲暇转望玉盘山。可偏生现在天元又守在玉盘山,最为要紧的是,漓星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去道域?
忆起当日东海琴州中上渊对她的所言所为,一夕紧紧咬住嘴唇,眼中暴虐异常。
除掉太初,是对上渊最好的惩罚!只要天元不在玉盘山,待她炼化整个崇仙墟的仙界本源,结合星斗大阵,一定可以取了太初的性命!
无论如何,她无法得到的东西,别人也没有资格拥有!
玉盘山。
自一众散修赶赴妖界之后,现下的玉盘山格外清净。当然,那只咋咋呼呼的羽音神兽还如先前一般,整日聒噪的紧。因着漓星需要静养,天元直接把羽音赶去了前殿,只留了两个婢女在旁照顾漓星。
凡间生灵有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漓星此番风寒来势汹汹,饶是几服汤药入身,也不曾见好。
本来以漓星的修为,已不会受疾病所扰,但她却在琴州受了刺激之后,又跑去落神山拔除星辰本源,伤了元神。虽是修为不俗,却终究挡不住这番折腾。
因此这两日她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每每服下汤药之后,身子不过舒缓了片刻,便又重新烧了起来。头脑昏沉,四肢虚浮无力,天元放心不下,只好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直到第三日晌午过后,她才觉精神恢复了些许。许是觉着屋子里太闷,便套了外衣,要去流莲池边走走。天元怕她见风受凉,便在殿中生了炉火,为她唤了一些吃食。待她服过汤药之后,天元便对她说着妖族的现状,以让她对青歌继位妖皇之事宽心。
“你是说,三族战乱此次是避不了了?”漓星眸光微闪,“三族战乱百多年,九幽也失了创世本源百多年。如今怨气剧增,天地似有不堪重负之感。然则上渊本是天地开创之主,却又对此不管不顾。此次战乱又起,想必他应该会出手制止了吧。”
“终归是下界生灵的事,即便天地已有覆灭之灾,他自会有他的解决之道,也不一定要插手三族战乱。”天元自是能看出她左顾言他的心思,笑道,“你没有阻止玉盘山散修回归妖界,想是知晓妖皇会求到青歌面前。有千余妖君散修相随,已足够应对她捉襟见肘的局面。只不过他们皆对仙族仇视,你这样不管不顾,可是乐见仙妖成水火不容之势?”
漓星盘膝坐在榻上,拢了拢领口:“终归是他们自愿为之,我可未曾强人所难。”
天元翻了翻炭火,苦笑道:“妖族原本就乱做一团,如今就是因为你这里未曾强人所难,这才让他们战意十足。三界重新陷于战火,这次可是全都是借了你的力。”
“既然你已经看了出来,那我也不怕告诉你。”漓星面色凛然,抓着暖被的手泛出青白的颜色,沉声道,“上渊既然口口声声三界安危为上,我便闹他个天翻地覆,四海水竭,且看他如何收场!”
“九幽怨气已有冲入三界之势,此战一起,三界必在飘摇之中。上渊身为太古道君,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你是想要看看他究竟有何解决之道?”握着铁杵的手滞在当处,天元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动容。
对面女子端起汤药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有些事终归避不了。”天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不过若你来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三界却毁灭了,你会如何做?”
“我的过错自然由我一人承担,若成死局,无非是殒命而已。”
手中铁杵落下,撞地声格外清晰刺耳,天元定定看着她,未发一言。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你至于惊成这副模样?”瞧他失态的样子,漓星笑了一声,道,“谁会不惜命,我心中有分寸的。对了,今日我觉着身子轻缓了许多,你看过两日便去道域如何?”
“你果真决定这样做?”
“我既然已经决定,自是不会再行更改,此事却也不必再提了。我心下疑惑甚多,去道域寻找答案,才是现下最为要紧的事。”
天元打量着面前神色寂然的青衣女子,忽然觉得她似乎越来越陌生了起来。只两句话,像极了她往前玩世不恭的性子,却又透着荒凉到极致的凛冽之感。
往前的岁月日日筹谋,现在天元竟觉得有些疲惫。不论往日纠葛为何,在知晓道域尘封的真相之后,他已不想再深究了。
无奈的是,这世间还有由爱生恨一说。爱的太深,所以容不得有一点点的背叛。
刀剑相向,不死不休,逼他临绝境入死地,这些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太初,拾起了往日岁月,你又会如何待他?
天元一时感慨中来,叹道:“做个了断也好,日后也难再有交集了。这下界的事交给青歌便好,你再好生修养两日,待你痊愈了,我们再回道域不迟。只是你当真确定能在道域找到你的答案?”
“不确定,但这却是唯一的途径。”
“那如果在道域没有求个清楚明白,你又会如何?”
“我若不曾殒命,便会一直找下去。”漓星字字清晰。
“当真要将事情的始末弄个明白?”
“这是自然。”漓星微微一笑,“好了,你这几日一直守在这里,也该回去好生歇息一下了吧。”
天元眼帘低垂,好半响才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了去,面色淡然。
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瞳仁在耀眼暖和的光线下,闪动着幽幽摇曳的冷光,是死寂到没有情绪的眸色。
东海琴州。
太合宫的大殿里,上渊隔得老远便见到青歌板着一张脸坐在木椅上,不由蹙了蹙眉。
“妖皇不久前才入主妖皇宫,想来已是俗事缠身,怎还有闲暇来本君这东海琴州?”
青歌见他缓缓而来,忙起身见礼:“见过道君。”
言辞极为僵硬冷漠,她行完礼后便规矩地站在了一旁。旁边侍候的云棉深感讶异,妖皇对待君上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恶劣,可奇怪的是,君上似是并不在意一般。
“妖皇安坐。”上渊径直坐到高台的玉座上,看了青歌一眼道,“不知妖皇今日来琴州所为何事?”
青歌坐了下来,朝那几位婢女看了看,仍是沉默不语。上渊勾了勾唇,摆手让一众婢女退了下去,脸上犹带笑意:“妖皇若有言,只说便是,不必顾忌什么。”
青歌抬眼:“三族再乱已是避无可避,战火一起,生灵死伤无数,实伤天和,亦不利三界安稳。道君既为天地开创之主,当真不管不顾?”
“人心所致,此事不是本君所能操控的。”
“可是这件事终归是由一夕引起。若非妖族生灵惨死她手,仙妖未必会成现下的僵局。”青歌沉声道,“道君既然对她情义深重,难道不曾想过减轻她的罪孽?”
上渊静静听她道来,抑郁道:“妖皇这话不算牵强。只不过妖族复仇之心迫切的原因,妖皇当比本君更为清楚。漓星妖君既要本君陷入掣肘的境地,那便如她所愿,又有何不可?”
“我不知道你想隐藏什么,但我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是被你逼迫的。不论是搅得三界不得安宁,还是回道域找寻记忆,她在接近真相的途中,也从未将你放下。便是这样,你待她也没有半分留恋?”
“妖皇却是想多了,本君待她不过是昔年旧友而已,她是何心念,于本君而言并无甚重要。”
决绝的声音不携丝毫情感,青歌沉默了片刻,方叹息道:“道君,你们牵绊千万年,六千载的岁月或许太短,但无法否认的是,那是她一生最好的时候。她快要找回记忆了,当年的孰是孰非都好,青歌只希望你不要将她扔在痛苦里,能让她好好活下去。”
上渊眉眼微垂,半响后突然勾唇道:“漓星的六千年在她眼里也只是一瞬而已,她不会放在心上,妖皇多虑了。”上渊起身朝后殿走去,“妖皇若无他事便请回吧,不论她要如何,她终不会走到你想象的那一步便是。”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青歌微微点头,朝不远处的人影望去,只一眼,却陡然怔住。
上渊那一头漆黑的云发,在淡薄的天光下,似是泛着淡淡的雪白光晕。
她凝神细看,云发如瀑,浓墨厚重,只有寂寥的背影,却再难寻觅方才刺目的白色流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