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摘星楼外。
一夕倚在假石下,眉目凛然地看着逶迤行来的墨衣男子,冷冷道:“以摆弄他人命运自傲,天元神尊,我落到这般模样,想来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墨色古袍端重华贵,漆黑的长发落在身后,天元缓缓停住脚步,垂眼看着犹不死心的一夕,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本尊昔日救了你一命,甚至将神尊神器相赠于你,指导你修行,还告诉你如何借助星辰图炼化他人神力,你便是不感激,也不该这般仇视本尊吧。”
“感激?”一夕嗤笑了一声,“若不是我所求乃是你之所需,你堂堂一介神尊,会如此对待我这小仙?”
“你要清楚,这所有的事皆是你自愿为之,本尊并未逼迫于你。”天元抬手理了理袖摆,淡淡道,“本尊帮你得偿心愿,只是未曾想到,上渊丝毫无意于你。现在细细想来,你布下星斗大阵,被三界中人所恶确也当真不值。”
惨白的脸色勾起一抹不屑,一夕冷冽道:“天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上渊对我无情不假,但他却没有拿走星辰图。可是你呢?你在下界苦心布局数万载,搅弄三界风云,但到最后,那人都未曾多看你一眼,你又可值得?”
听了这话,眉目淡然的天元神情一僵,他向前挪了几步,声音沉然:“一夕,你也不必句句扎刺本尊,你以为他未曾取走星辰图是在顾念情份,可事实上,却是因为星辰图对太初已无所用。你也不必口口声声念着他的好,说得真真切切,其实你也知道,无论瑶光还是上渊,他们都从来不曾选择过你!”
“那又如何?”一夕看着他,神情笃定而认真,“至少他给了我十年想要的生活,可是天元,你比我还要可怜。花了数万年去守她候她,却仍是无法阻止她心念上渊,待她与上渊举案齐眉,你可会后悔?”
“莫说没有那一天,便是有那么一天,本尊也不会后悔。”眼底的冷漠嘲讽渐渐退却,天元勾唇道,“然你不同,本尊或有选择的余地,可你却没有。一生都在受他人摆弄,无法得偿所愿,到了也只能落得此般结局。”
也许生来便受仙界众仙追捧,又或是因为六千年的可求不可得,性子早已变得冷漠偏激,此时一夕听见这刻薄而又嘲讽的声音,藏在心底的幽暗终于无所遁形,仿似身处九幽炼狱一般,心上血似是在瞬间便被冻结起来,再也没了丝毫感情。
倚在假石下的一夕紧紧咬着唇角,散乱的云发静静垂下,身形因为愤怒和疼痛在不自觉地颤抖。
天元看着这幅样子的一夕,唇边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四十万生灵的神力不是那么好炼化的,以她现在的心性,坠入魔道已是迟早的事。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我说过,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一夕抬头,眼底血红一片,她定定地看着天元,神情阴鸷而又疯狂,“天元,我知道你能帮我!”
“本尊劝你莫做此想,对你来说,现在的结局已是极好。”天元唇角浮起一抹淡笑,只眼眸深处幽暗一片,“时至此时,所有的恩怨纠葛便将要结束,上渊不会允许你插手,本尊更是不会!”
说完这句话,天元看着神情疯狂阴冷的一夕,收起了心间不经意间涌出的感慨,骤然消失在了假山边。
听见天元言辞笃定而又清冷,一夕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只那一双瞳仁泛着阴鸷的寒光,袖袍下的指尖狠狠扎进掌心,阴冷的神情之中,还有无法划开的不甘。
走到这一步,她不怨谁,可是她也不会就此放弃!
片刻时间后,仙帝出现在假山旁,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一夕,叹了口气:“一夕,你这又是何苦?只是千年幽禁而已,待你出来自然还可再入东海琴州之地。”
“师兄又何必安慰我,他既如此做,我便如他所愿就是。”一夕唇角浮起如碎冰切雪的笑容,阴鸷的瞳仁里面划过一抹决绝。
“道君他……”仙帝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上渊即将消失的事情,只安慰道,“一夕,非是道君心上无你,只是你这次的过错实在太大,若是此事处置不当,道君难免在三界生灵面前失了公允。”
一夕神情冷寂,眼底最后一丝怯弱沉没,幽深一片:“师兄,你不必再说了,我该受的都受,你好生打理仙界便是,我现在就去崇仙墟。”
身影孱弱,仙帝看得一急,忙伸手去扶,却被一夕身上骤然出现的墨光拂开。那光芒神力浓郁,暗蕴邪恶之气,将一夕笼罩其中,才片刻时间,她身上那股冷漠暴虐的气息便多了起来。
仙帝心下一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夕,你……”
“师兄,我不会输的!”
“道君已经插手,便是你付出此等代价又能如何!”
“我已沦落魔道,还在乎什么!”一夕垂下眼,指尖狠狠扎进掌心,“就这样输给她,我怎能甘心!”
仙帝眉间紧皱,看着一身华服的女子消失在视线内,神情莫名。
玉盘山。
山脚下的凉亭中,身着墨色蟒袍的人影靠在亭边,神态萧索。在他身旁是一袭青衣的男子,手拢在怀里,恭敬的候在一旁。
妖皇静静凝望着山间的浮云,面容枯槁,一头花白的长发散落在肩,十足的苍老之态。
天际流光划过,妖皇回过神来,见一身绛红长袍的女子缓缓而来,眉宇凛然,心下有些怅然。他一生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如今沦落到这般模样,便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
“不知妖皇陛下此来玉盘山所为何事?”青歌止步在亭外,语调冰寒的道。
“青歌,当年我因一己私心取走熙垣的本源,致使你们两世分离,到如今更是落得这般结果,这件事,是我……”
青歌抬手打断了妖皇的话:“妖皇陛下此来玉盘山,难道还是为了悔过的不成?”
“青歌,此事皆是由我而起,我的过错,我不会推卸。”
“若非妖皇陛下今日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也不会这般坦然的承认过错。”青歌瞧了瞧已至暮年的妖皇,别过了眼,“他终归还是去了,便是现下万般悔恨,他也回不来,此事我不想再提。”
见她神色悲寂,妖皇叹了口气,费力地站起来,见夏冂过来搀扶,他摆了摆手。
“青歌神君,本皇来玉盘山确有一事相求,还望你能够应承下来。”
听着妖皇以神君相称,又看着妖皇满脸老态,脚步蹒跚,青歌的语调不觉柔和了几许:“妖皇有何所求?”
“还请青歌神君能够入主妖皇宫,统御妖族众妖。”
“在下如今分属散修一脉,既无心妖族之事,也无心三界是是非非。”青歌定定地看着妖皇,沉声道,“妖皇昔日所作所为,青歌莫不敢忘,妖皇陛下当真以为我可以既往不咎?”
妖皇脚步踉跄地朝前挪了两步:“青歌神君,本皇知道,你来见我一面已是难能可贵。本皇也自知不该再多有所求,可现下不仅本皇没有选择,便是妖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妖族人才济济,玉盘山一众散修如今也尽赴妖界,如此势力,又怎会没有选择的余地?”青歌冷笑了一声,“妖皇也不必左顾而言他,你是何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妖皇死心便是,在下定然不会如你所愿。”
关于漓星的身份,只怕三界中人现下大都猜测到了,妖族虽是元气大伤,可也不至覆灭之危,妖皇不过是来玉盘山押宝罢了。
听青歌说得斩钉截铁,妖皇长叹了口气,朝天际苍茫的云脚看去,语调低了几分:“青歌,你和他在紫胜殿生活了万余年,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
见青歌垂眼不答,妖皇又道:“除了海角谷,那里也是你们的家,你应当回去看看。”
“我一生都在隐忍蛰伏,终了却落得如此下场,如若可以,我宁愿战死在焚夙愿,甚至,我可以死在少衍手里……”妖皇咳了几声,继续道,“青歌,我已时日无多,妖族用了数万年才崛起,万不能再受仙魔二界欺凌。可一旦妖族日后没有古神坐镇,那没落便是时间问题。”
青歌面色沉了下来,终归是他酿成的苦果,干她什么事?妖族若有难,她自会出手相助,却完全没必要和妖皇扯上关系。
念及此处,青歌旋即冷冷道了一句:“我已说过不会入主妖皇宫,妖皇死心便是。”
“青歌!”
唤声带着淡淡的悲凉,转身刚行几步的青歌顿住脚步,皱了皱眉。
“他是熙垣,是少衍,可也是妖族太子。青歌,他为你做了熙垣该做的,可是身为妖族太子,他却还欠着妖族生灵。”
妖皇自袖袍中拿出一把折扇,他看了看,朝神情寂然的青歌递去:“这本是少衍的东西,现在交给你。青歌,不论是熙垣还是红叶,终归都是妖族子民,我希望你能帮一帮妖族。若你不忍妖族苍生受苦,三日后,还请你入主妖皇宫。”
青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浮生扇,良久,她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了过来,视线未曾从折扇上移开分毫,悲寂的瞳仁里是惨淡的苍凉。
妖皇看着她的形容叹了口气,抬手朝青歌行了一个全礼:“汤桀谢过!”
浑然不觉妖皇和夏冂是何时离开的,待她回神抬眼,整个山脚只有丝丝清风拂过,草木树叶招展,竟有种别样的萧索。
青歌垂眼,看着似有千般力道压在心间的浮生扇,缓缓阖上眼。
少衍,如果你还在,今日……我们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海角谷!
少衍,你知不知道,你走后,这个世界忽然小了许多!
少衍,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