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盘山。
雨过之后的世界总能闻到泥土的芬芳,这日,天空放晴,和煦的阳光斜照下来,大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芒。
身袭墨色古袍的女子趴在廊边,云发间的玉钗回映着淡薄清浅的光线,一如那双落在莲池的眸光,迷离了明暗。
“晨阳,我说你能不能快点,不就一箱子灵玉,能有那么沉?”
长廊中响起羽音不耐烦的声音,漓星眨了眨酸涩的双眼,转过头挑眉看去,就见一身碧绿锦袍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朝她而来,跟在她身后的老者抱着一个檀木箱子,全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看看,这可是澜阙他们进献给我的。”羽音眉开眼笑的朝漓星道了一句。
箱子一打开,璀璨的灵光便散了出来,羽音咽了咽口水,转头朝晨阳狡黠一笑:“你们还真懂事,知道我懒得动,这些灵玉我就收下了。”
漓星拿起一块灵玉,上面烟波流转,灵气浓郁,羽音看过去,一双眼立时浮出了精光。
“羽音,我前些日子不是给你备了很多灵玉,怎么,你又吃完了?”把手中灵玉扔回到箱子里,漓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晨阳站在二人不远处,探着头望向箱中的灵玉,一脸的惨白。
“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再说了,这是澜阙和晨阳他们的一番心意,我怎么好拒绝。晨阳,你说是不是?”羽音眼疾手快的把箱子盖起来,朝晨阳看去,眼底写着满满的‘你要识趣’的表情。
漓星狐疑地朝不住点头的晨阳看去,眯了眯眼:“晨阳,你们是灵玉多得用不完,还是不需要借助灵玉修行?”
“主人,属下们现在借助灵玉修行已经没有多大用处,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羽音神兽喜欢这东西,那这些灵玉也算是去了个好去处。”在羽音警告的眼神下,一旁憋屈了半响的晨阳,终于强颜为笑地说出了缘由。
羽音满意地笑了一声,扑在箱子上,扭了扭小身子:“我就说了,人家心意摆在那里,我要是不接,那多不近人情。”
漓星被这两人各自的表情弄得啼笑皆非,摸了摸羽音头上的小髻,笑道:“懂不懂细水长流?你这一下子把他们搜刮干净了,以后祸祸谁去?”
羽音一听这话,转过身子微扬着头,眯眼望向一旁的老头:“晨阳,你那是不是还有存货?”
晨阳心底一阵哀嚎,这都什么人啊!
抬眼见羽音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晨阳立马垂下了视线,想着藏在塌下的那些灵玉,连忙不住地摇头。
瞧着晨阳一副憋屈的样子,漓星苦笑了一声:“好了,羽音,什么事都得有个度,此次便算了,下不为例。”
羽音趴在箱子上‘哼哼’了两声,自顾自地拿出一块灵玉,递到嘴边舔了舔,一脸的满足。
漓星摆手示意晨阳退下去,唤了羽音一声,抱着她身下的木箱朝后殿走去,路上正好遇上了处理完琐事的青歌。
青歌并肩走在她身边,神情较之前几日好了许多。她的性子本就洒脱飞扬,有些事说清想明白就好了,再者晋位古神在即,只有拥有了古神之力才能了结那份仇怨。
更何况,虚彦等人虽去了四重天,但还有大半散修被漓星留在了玉盘山,怎么说也是一件难得让人顺心的事,青歌也轻松了许多。
“前些日子小离来玉盘山和你嘀咕了几句,你就能压住底下那一帮子人,我和你说了那么久,也不见你听听我的话。”瞧着漓星把那一箱子灵玉放在石桌上,青歌白了她一眼道。
“虚彦他们心中怨恨深得紧,哪能压得住?与其让他们在玉盘山萎靡不振,还不如放他们去了了心愿。”漓星看了她一眼,慧黠笑道,“更何况,少衍在仙界布局十载,我总不能让他的一番苦心化做流水吧。”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青歌哪里不知道她左顾言他的意思,挑眉道,“不过就是渡个天劫,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哪里需要澜阙他们枕戈待旦的守着?”
“未雨绸缪嘛。”漓星拿过白玉茶盅,倒了两杯热茶,“再者说了,你可是上古时代第一个要晋位古神的上君,多少得有点排场吧。”
青歌出奇的没有反驳,想是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只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漓星放下手中白瓷小碗,看了青歌一眼,提起了另一件事:“听小离说,当年我跳入炼道鼎之后,琴州曾被星光笼罩了数个时辰,可是这般?”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那星光可是银色?”
青歌骤然抬眼朝她看去:“你怎么会知道?”
漓星的目光凝结了一下,眸色突转幽深,怔了半响才慢慢点了点头,低喃了一句:“是了,也唯有如此才能说通这些了。”
“你说什么?”瞧着她若有所悟的样子,青歌蹙眉道。
漓星摇摇头,眼神有些深:“周天星辰造化无穷,世间万灵也是受星辰之力的滋养才得以存活下去。十年前,我被炼道鼎化去了本源,却也在鼎中得了机缘,身上三种不同的灵力被炼道鼎融合,由此衍生出了另外一种神力。”
青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眼底多了几丝惊喜:“这么说,你是知道那神力是什么东西了?”
“世间万灵虽然各修各的本源,但都是由神尊本源衍生而来,周天星辰滋养万灵,自然也可由万灵本源汇聚,只怕这银色神力便是星辰本源了。”
对面那人神色有些古怪,青歌瞧着她那副想不通的样子,心里就好像有什么在抓扯一般,又知不该乱言,便循着她的话头将她慢慢引了下去。
“天地生灵都知道,星辰本源乃是太初神尊司职万灵的根本,也是因为星辰本源,太初神尊才是世间最尊贵的神祇。漓星,如今星辰本源在你的身上,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
“我知道。”漓星阴冷一笑,眸色幽幽,“太古时候,上渊与三大神尊朝夕相伴了不知多少岁月,而且,太初虽然是道祖的弟子,却是由上渊细心教导而长成。如此情义,在太初还未回归的局面下,上渊自然会想尽办法让她重临三界。”
青歌愣在一旁,为漓星强大的逻辑思考能力感到难以置信,不自觉地垂下视线,怏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得是有多大仇多大怨,才会把显而易见的真实,歪曲理解成这般模样?
漆黑的眼眸卷起一抹不死心的意味,青歌有意无意地道了一句:“我听你前些时日提过,当年重铸功德丰碑那一日,玉曲曾把你带到了落神山。”
青歌声调很低,适度地传入漓星耳中,一双眼巧妙地落在她的脸上,似要抓住她神色的变化。
“这都不重要。”漓星淡淡地应了一句,指尖轻饶之间,泛着银白光晕的神力便从指尖冒了出来,“我想,我现在知道他为何会那般说了。只是星辰本源如今在我身上,他要怎么拿回去?”
青歌听了这话算是彻底泄了气,翻了个白眼,道:“干什么拿回去?便是要拿回去,以他的身份,难不成还把你往炼道鼎扔上一次?”
“却也说不准,那些个太古神祇,哪个不是不择手段的主?”
借着重铸功德丰碑的借口,凝聚星辰本源,还惹出了这么一副动乱不堪的局面,上渊若是放弃,漓星怎么也不信。
看着她一股脑钻到了仇念里,青歌索性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安然地小啜。
目光闪动间,漓星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水晶般的瞳仁微微凝住,缓缓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垂眼迈步向前走了一段,轻轻搓弄着指尖。
玉姨原本便是落神山的生灵,与上渊相识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以小离所述来看,玉姨和重华之间的渊源更深,想来玉姨也不会受上渊所托将她带去落神山。
当日玉姨也说落神山才是她们二人相识的地方,这般一想,当日玉姨将她推到星辰之力中,应该只是玉姨所为,同上渊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玉姨怎么知道落神山有星辰之力,又是为了什么才将她带过去……
“你在想什么?”瞧着她垂眉沉思的样子,青歌好奇道。
漓星微微摇头,眼底疑惑散了不少,轻吐了口气:“看来,有些疑团只能在落神山找到答案。”
青歌立时来了兴致,起身道:“早该去了,那落神山乃是上渊立下人界的地方,在那里定然有所斩获。”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狡黠,青歌用肩碰了碰她,“我们什么时候去,现在?”
漓星惊讶于她的热情,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青歌,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不是你说要去落神山的吗?”青歌摆摆手,不着痕迹地避过了眼,“我们要不要叫上羽音?你上次没带她去九幽,她可是恼了许久。”
“算了。”漓星白了她一眼,转身抱起灵玉朝殿内走去,“这次我和羽音去就行了,你晋位古神在即,实在不宜四处走动,留在玉盘山也能让人放心。”
青歌刚想反驳两句,却在那人转身间,看见了她眼底的那份凝重之意时而止住了口。
“青歌,这一个月不要踏出玉盘山一步,天劫将至,我不允许你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青歌看着说完这话转身离去的漓星,复杂的神情过了良久才慢慢恢复,她眯了眯眼,终于忍不住笑着低喝了一句。
“不就是担心我嘛,干什么说得这么盛气凌人,真实膈应人。”
唇角的笑意渐渐化成了淡淡的悲哀,青歌记起当日重华在无声林说过的话,突然叹了口气。
“青歌,如你所料,漓星便是太初,她不是没有觉醒,只是再没了记忆。”
想来重华当初是料到漓星会去落神山,才会放她离开无声林吧。
青歌站在流莲池边,眼底多了几许叹然,漓星,等你找回了一切,你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焚夙原。
司木真王历经太古陨神劫难,又在平乱北荒之战中大放异彩,是以在仙界威望甚高。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这人却老于世故,数万年来,自他领了镇守六重天的谕旨,便很少再现迹于人前。
若不是此次仙帝所请与他心中所思不谋而合,只怕他还会继续隐忍下去。他答应了幽若帮仙帝解决此次危机,虽不会食言,但他却有自己的筹谋。可是只要一想到他那个女儿的心思,这个在仙界权势遮天的中年人总是忍不住唏嘘几声。
当年那个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早已陨落在了那场谋杀中,时如逝水,他在愧疚中饱尝煎熬,而他的女儿也好似昔日的那位女子一般。
因果循环,后悔莫及,说的便是如此。他这个当年被权势遮住眼眸的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而不择手段,如今也慢慢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近几个月来,决战之日越来越近,志得意满之余,司木真王的感慨缅怀便是越多。
“真王,方才一夕仙君的婢女带来了一封密信,说必须由您亲启。”
当年在仙界天门以刚正不阿姿态应对瑶光二人的无痕仙君,此时的姿态甚为恭敬,言语间,也不忘躬着身子自袖袍中取出那封信笺。
司木真王缓缓回神,见无痕恭敬地站在他身旁,将信笺拿过来,打开来看,眉头因为信中所书微微皱了起来,但片刻后嘴角却又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过一场决战,竟能把她牵扯进来,不过本王倒是未曾想到,她会以仙族子民的名义插手此次决战!”司木真王笑了笑,悠然的将信笺装好,放在了一旁。
“真王,一夕仙君此举是为何?她如今乃是琴州女主,要是插手此战,岂不是将琴州也牵扯了进来?更何况道君还有言在先……”
司木真王摆摆手,见无痕皱着浓眉,起身道:“琴州女主的位分乃是三界中人所认为的,道君可似乎未做此想。但不管怎么说,如今道君庇佑着仙魔二界,她若是插手,琴州也避之不及,是以此事还须不做声张。”
无痕听得此话,面上有些担忧:“真王所谋之事,也不知会不会引得道君所愤,要是道君不愿,只怕一夕仙君会坏了真王的大事。”
“但若是道君默许,本王日后不就名正言顺了吗?”想着信中墨出的数语,司木真王嘴角的笑意更甚,“她此来只为除了心中所忧,倒也不妨事,况且要是运用得当,说不得她还能为本王锦上添花。”
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事,无痕脸上的担忧缓缓隐了下去,抬眼见司木真王回身坐下,无痕懂眼色的正准备行礼退下去,但却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无痕蹙眉道:“真王,今早仙帝传来的口谕改变了您的部署,那明日我们是依谕而行,还是军令不变?”
临时改变军令,无非是为了那十万仙魔联军,只要真王麾下的大军与妖族交上手,就可以缓解风回和宿晨的压力。只是如此一来,真王所谋便得不到最初的效果了。
说起这事,司木真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沉声道:“如此视军令为儿戏,难怪被妖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到底还是年轻!”在御案上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司木真王轻叹了口气,“虽说此谕不必理会,但他如今还在那位子上,有些脸面还是要给他顾及到,明日你便依他口谕而行就是。”
无痕低应了一声,想着不日就能身为新朝功臣,眉开眼笑的领命而去。
情念枉深的人,总是会受到伤害!
司木真王叹了一句,目光落在书简上面,似是发呆,又似是陷在了遥远的记忆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