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阿这次来到成都,实际上是来帮助程武,明面上却是太子特使,公文上说史阿的使命是奉太子之命问责程武。姜述出巡未归,太子特使与钦差类同,因此刘晔郑重其事,召集益州官员名流,迎候宴请史阿。
恢复益州以前,刘晔任相府长史,是姜述的亲近臣子。史阿是姜述的大师兄,又负责情报,经常出入相府,与刘晔很熟。史阿此次进入益州,与程武任务不同,目的地却一样,都是去蜀山派。
蜀山派与皇家可谓恩怨纠缠,最初事件刘焉请玉霄道长派人行刺,姜述那次有惊无险,但是甄姜庶妹甄倩却为救姜述而亡。姜述因此暴怒,下了狠手,抓捕涉案人,蜀山派弟子大受牵连。后来姜述东巡,在琅琊宫附近设局,困住玉霄道长一行,逼玉霄道长立誓退出江湖,又讨要敬齐眉的躯体,作为甄倩还魂之舍。
蜀山派借敬齐眉与姜述联姻,名望复振,在益州一带势力很大。蜀山派分为内外两门,内门弟子门规严苛,择徒极严,但是外门弟子入门门槛很低,难免鱼龙混杂。史阿这次调查火药案,从一名蜀山派外门弟子身上寻出线索,再往上追查,查到大名鼎鼎的胖瘦无常身上。
胖瘦无常一身艺业确实很高,惹出不少事,上次劫夺天书,躲了好长时间,直至敬齐眉嫁进宫中,替胖瘦无常讨了,两人才敢抛头露面。胖无常还好说一点,瘦无常却是玉霄四徒现任蜀山派掌门贾怀独子,这事想要顺利解决,得跟玉霄道长打个招呼才行。
史阿半路上得到洛阳急报,要他绕路成都,表面斥责程武多管闲事,但又说观察益州地方风气,若是程武所言有理,全力协助查明真相。史阿是个明白人,知道姜靖此信的意思,斥责程武只是由头,帮程武查出证据才是真的。
候史阿一行来到,众人一齐上前见礼,彼此寒暄一会,一同进厅中赴宴。史阿存着心,坐在主案应付,耳朵却竖起来,细听周围人员的谈论。
这时一位吏员进厅,沿墙壁绕到刘晔身后,附耳说了几句。刘晔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张羡竟然吃里扒外?”说着,望了正与周围人谈笑风生的张羡一眼,小声问道:“程武的人进过成都衙门?”
那人小声说了一句,刘晔眉头皱得更紧,小声嘱咐道:“人跟好了,有何异动即来通传。”
刘晔和小吏的谈话,史阿距离虽然不远,但是听不真切,可是刘晔忽而咬牙切齿,忽而面带狠厉的表情,史阿看得清清楚楚。刘晔阴睛不定地想了一会,见史阿在那有些冷清,连忙回过神来,道:“史大人,您这次来,有什么公务吗?”
史阿环视周围一眼,道:“哎,子扬大人,程武呢?他今天没在这里?”
刘晔强作镇静,道:“程大人这几天来忙里忙外,昨天查了州财司的金库,今天听说进了成都衙门,他的公务还未忙完,我也没去打扰他。”
史阿面露疑惑之色,道:“听子扬的口气,并不在意程武来挑益州政务的毛病?”
刘晔叹了口气,道:“国家积欠甚重,益州亏欠也不少,我接到通知,忙了半年,好不容易将亏欠办完,听说走到诸州前面,别人妒忌在所难免。程大人帮我查清账目,也为我消除了闲言,我实在感激不尽。再说,我与仲德公相熟多年,又没有宿冤旧仇,程大人就是说了什么怪话,看在仲德公面上,我还能跟晚辈计较不成?”
刘晔这话说得十分漂亮,让人听后感觉真是一心为公的良臣,史阿张口欲答时,却听外边传来一声高喊:“程武大人前来拜会特使大人!”
众人不由惊异不定,先向刘晔史阿这边看了一眼,之后一齐往外看去。程武大步走进厅内,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左顾右盼,与相熟的人打个招呼,对史阿道:“请太子特使大人正位,太子使者程武叩请太子安康。”
在座的人们一听,全部愣住了,太子使者叩见太子特使,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大概想都不会想出这个怪名堂。有人在那偷偷地笑,还有人在那交头接耳,却无人敢为此大声说笑。史阿不动声色,道:“程大人免礼,先请就座,待会还有话要问你。”
刘晔随即让人在史阿下加了一案,程武却不就座,道:“史大人,今天这里人多,您还是现在问吧。”
史阿略一犹豫,心道程武性格虽然刚直,却是陛下的记名弟子,此举恐怕含有深意,道:“奉太子密信问程武:你到蜀山派传旨,系奉专差,并无其它任务。何故无事生非,干预地方政务,妄奏刘晔贪功?”
程武从容不迫,道:“程武回太子问话:此次所奉本系专差,但臣为太子府司直,屡蒙严令,限期督促诸州清理亏欠,此事记档收存。是以我过问益州亏空案,并非以钦差身份横加干预,而是以太子府司官身份查看益州亏欠情况。我与刘晔大人并无私怨,也不敢渎职轻纵,请太子烛照洞鉴。”
刘晔听了程武这话,气得牙根痒痒,心道你怎么早不说是以太子府属官身份查库?太子府属官非政衙主官,我们益州文武理你干嘛?现在史阿正在代表太子问话,刘晔心中即使有意见,却不敢插嘴。
史阿被程武的答辞闹糊涂了,但他是问话的特使,只能继续问道:“太子问你,益州亏空基本已经补齐,你这次查看,可曾查出问题?”
程武道:“回太子,我已查清相关情况,金库钱账相符,毫厘不差。”
史阿瞧了刘晔一眼,见刘晔面色如常,又转回头来,问道:“程大人,既然银账相符,足以证明朝廷用人有方,鉴人不谬。你为何无端污人名节?”
听了这话,程武望向刘晔,道:“子扬大人,我先问你一句,库中银票确是益州官府所有?”
刘晔一怔,道:“不是官府的银子,放在金库干嘛?”
程武笑道:“这就好,我刚才已经动用太子使者关防,暂将州金库和成都金库封了,三日后侯旨押送他处。”
程武这话说得十分轻松,但是对于在座众人,除了有限数人,若同惊雷猛然炸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刘晔顿时变色,心道金库内三分之一的款,是从益州世家商人这里借的,若是押往京城,我从那拿钱还给他们?这事若是闹起来,会惹政衙震惊,必会派人详查,本想遮掩亏空原因,这下非得真相大白不可。刘晔不由咆哮道:“程武,你好大的胆子!你只是太子府官员,有权封我们州郡的金库吗?”
程武显得十分平静,面向厅内诸人,道:“我已经向太子上了密折,太子命令三日内必到,这批款项最有可能押往中部元帅府。”又转向刘晔道:“刘大人,这些款项都是公款,太子下令押往别处,是件很正常的话,刘大人何必动怒?”
程武在刘晔府中大厅当众宣布,已经用太子特使的关防封了金库,并且说明有财钱往来的,三日内执相关手续结清,否则要等以后处理。程武背后依仗太子,如此不讲理的做法,让刘晔气急败坏,相关官吏都忧心忡忡。
程武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得了张羡暗中指点,判断库内肯定有不少挪用私人的钱。刘晔手段高明,做事天衣无缝,每个细节考虑到了,却瞒不了慧眼如炬的张羡。
张羡这人,能设局装进周瑜去,怎会是个简单人物?张羡初任相府书吏,三年后担任学司督察,巡视内州一圈,查出录试作弊案十四起。中华元年出任外官,七年调任益州从事兼成都太守。张羡在益州比刘晔差不了几年,对益州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刘晔这两下子,能骗过程武,骗过远在洛阳的姜靖,怎么能骗得了张羡?张羡扳倒了刘晔,赚了程武一个天大的人情,回头到京城汇报此案时,肯定为张羡表功。张羡资历老,又是姜述嫡系,升任刺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张羡谋划长远,推测出自己将掌益州,提前将程武讨了过来,已经开始谋划以后治理益州的事。程武不答应也得答应,谁叫人家比他有能耐呢?
程武这一堂话,把在场的益州官吏们惊得呆住了。程武趁此良机,转过身来对史阿说:“史大人,程武有机密大事,要请大人代我奏明太子。”
史阿一直观察厅内的言谈举动。史阿与刘晔很熟,对刘晔的印象也不错,虽然这次他与程武都奉太子之命行事,但对程武擅自封库依然很不满意。现在听程武要和他谈话,道:“有话请讲。”
程武摇摇头,道:“事关机密,请大人让闲杂人等暂时回避。”
史阿挥了挥手,众人退出厅外,赴宴的缙绅富商,忙不迭地出门,找借口溜之大吉。这些人大多是刘晔的债主,程武宣布了封库的消息,他们得赶快回家向亲朋好友传出消息,让大家拿着债票赶紧来衙门换出银票。若是程武把银票解走,等到益州官府还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张羡这些无关之人,互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当下打道回府。剩下没走的官员,都是涉入此事的当事人,即使回去也不能安眠,不得已都在厅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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