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杨云舒学会了揣摩夫君的心思,学会了审时度势、为己所用,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怯柔顺、以夫为天的女子。
宣惠真心地为她高兴,或者更应该说是真心地为侄儿高兴。他此生终于有了可以保护他的母亲,不再会像前世那般带着心里的伤痛去恨父亲,去和继母、弟弟争夺活命的权利。
可这也意味着杨云舒的内心经历过寻常人无法触及的痛苦,才能叫她抛却本心,得心应手地做着她原先不屑为之的事情。初心是个贵价的东西,不知是要多有福分的人才能怀着它直到终老。
一时酒席吃罢,杨云舒叫人撤了席面,重新换上茶点,要了戏单过来,请众人点戏。
姜夫人点了一出《目连救母》,在座的除了未嫁的姑娘们和舅太太,都有儿子,自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陪上几滴眼泪。
裴璇夜看这戏觉得无聊得很,便问宣惠:“今日怎么不见钱姐姐来?我好久没见她了。”
宣惠低声笑道:“钱姐姐如今身子贵重,被表哥禁在家里养着呢!”
孟庭芳惊讶地叫了一声,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捂着嘴笑道:“你说钱姐姐有喜了?”
宣惠点点头,小声说道:“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可别再往外传了。”
裴璇夜纳闷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喜事吗?怎么还不让说呢?”
宣惠道:“还没过三个月呢!我听嫂嫂说,出了三个月这胎才算坐稳了,三个月内都不让说的。而且钱姐姐吐得厉害,这一个月连床都下不来,行动就要吐,人都瘦了。”
孟庭芳担忧地说道:“这么严重啊?那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宣惠摇摇头,说道:“大夫说不叫她劳神,只在家里静养,所以表哥都不叫钱姐姐见客了。”
她顿了顿,才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上回表哥才可恶,我去看钱姐姐,一眼没见着,反倒被他轰出来了。说钱姐姐正难受着,他没空陪我说话,叫我赶紧走。”
孟庭芳吃吃地笑道:“薛公子倒是疼钱姐姐疼得紧呢!那不去就不去吧,我看我两个姐姐都是出了四个月就不难受了,咱们到那时候再去看钱姐姐。”
宣惠和裴璇夜都点点头。
一折戏唱到过半,舅太太突然问道:“若兰怎么没影儿了?好一会儿前就说去方便,我都喝了两碗茶了,怎么还没回来?”
杨云舒一听,连忙叫人去寻。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去寻人的小丫头们没回来,李若兰却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等她跑到近前,众人才看见她脸上满是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杨云舒忙叫人扶了她坐下,亲自给她端了杯茶,又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关切地问道:“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是下人不懂规矩,惹你生气了?你只管说,嫂嫂给你做主。”
这时,舅太太才从后面挤到跟前,她一见女儿楚楚可怜的哭相,便大声嚎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又千里迢迢把你带到金陵,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被人欺负成这样!哎呀呀,王妃你可得给她撑腰啊,不然我也不想活了!”
杨云舒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李若兰只是在哭,还什么话都没有说,舅太太便这副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女儿被人怎样了呢!
韩夫人笑道:“舅太太您也别光顾着自己哭啊!好歹劝劝表小姐,把话说清楚了,王妃也才好做主不是!再说了,您就这么着哭,万一被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损了表小姐的闺誉,那可怎么好?”
舅太太一愣,又接着嚎哭道:“看闺女这样子,说不定就是被人轻薄了啊!我可怜的闺女啊……”
这下连孟夫人也看不过去了,说道:“舅太太,话可不好乱讲的。哪里有人家上赶着说自己闺女被人轻薄了?还是叫表小姐说说怎么回事吧。”
众人都看着李若兰,她抽抽搭搭好半天,才吐出来几个字:“外头有个公子,他,他……呜呜呜……”
虽然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大家却都明白了。碰上了这种事,大家也不便开口,只看杨云舒怎么处置。
宣惠快速地想了一下,今日外头男客不多,除了主家梁瓒之外,就是王锦堂父子、汪以谦、裴沐还有薛元翰、程朴等人。
内院酒席都撤了,戏也唱了有一会儿了,薛元翰惦记钱荔娘,说不定早就回家了。程朴四十多岁了,不可能被叫做“公子”。王聿么……
宣惠摇了摇头,王聿一定是个克制有定力的男子。要不然他二十多岁还没娶亲,身边早该莺莺燕燕无数了。
裴沐花名在外,可自从跟王妙贞定亲后,倒是收敛了许多。虽然据裴璇夜说他的屋里又悄悄添了四五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可终究裴沐也知道这门亲事坏不得。王锦堂又在外面吃酒,借给裴沐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放肆。
那么,就只剩汪以谦了。
以他在金陵这些日子“闯”出来的名声,倒是极有可能。可这是安王府,他又是来做质子的,就算色胆迷心、放浪形骸,也不至于会到了在王府调戏王爷表妹的地步吧?
杨云舒在心里也把这些人想了一遍,做出了和宣惠一样的判断。她小心翼翼地问李若兰:“表妹可知那人是谁?或者穿了什么衣裳、长什么模样?定了人才好说下面的。”
李若兰抽抽噎噎地说道:“那人,穿,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绸袍……身量没表哥,没,没王爷高……”
韩夫人一直提着的心这会儿才算落了地。她一听李若兰说被人轻薄,心就揪了起来,生怕儿子喝了几口酒就犯了老毛病。要是普通丫鬟还好说,眼前这位是梁瓒的表妹,到时候与王家两边对上,那自家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杨云舒转身吩咐结草:“出去看看,今日谁穿了暗红色的衣裳。切莫声张!”
结草领命而去。
众人都坐了下来等消息,戏台上的戏也早已停了。周遭只剩下舅太太干嚎的哭声,却是一滴眼泪也未见。
宣惠对这母女俩的怪异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心里只盘算着此事该如何了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