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落落...嚯嚯落落...,一众士兵迅速整理好,朝着方向紧跟其后。
“你把他们弄醒,赶紧回去。记住!回去看到什么都不要停。”陈唤然对着目瞪口呆的艾于峰,留下来一句警告,撒腿小跑,追上了大部队。
“你说他是你妻子?”唐小妮同情问道,其实这位外表凶悍的军官并不坏,虽然看起来有点可怕。
眼看就要到了,段长官却放慢了脚步,独自下了马,把唐小妮留在了马背上。此时的他手足无措在那里来回踱步,停下脚步问了唐小妮:“你说我该跟她说什么好?”又一个人自言自语:“不行,我这样去见她,她会害怕的。”
后面的士兵这时候也赶到了,看到段长官这个模样,都自觉的在一旁休息,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追上来的陈唤然,扶着一颗树腰,大口呼着喘息声,说道:“终于赶上了。”说着跑向马的旁边,马儿“吭哧”一声从鼻子里发出,提防着抗拒陌生人靠近。段长官走过来摸了马头,马儿安静下来不再反抗,陈唤然才得以顺利将马背上的唐小妮搀扶下来。
段长官别了一眼陈唤然二人,无奈说道:“八十一年零二个月,终于能见到她了,可是这一刻,我这心一下子没法平静下来。我怕她不会原谅我,不想见我。你们看到她时候,她在做什么?有跟你们说什么吗?”
“这个倒没有,我们只是路过看了一眼。她站在那座小桥的对岸,撑着伞,旁边好像还有一个树。”
“肯定是她了!”段长官激动两手揣紧拳头一拍,竟然留下了泪水。铁血将军柔情的一面,只有在他的亲人与心上人面前,才会显露出来,面对敌人的厮杀没有一丁点感情,有的是冷酷无情的决绝。
不过这如同墨汁的泪水,怎么看起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民国十七年,他们相识相知,一切都是那样的珠联璧合,水到渠成,相思树下,两人相约,来年鸿雁北来之时,便是鸾凤和鸣之时。
可惜造物弄人,民国十八年,他跟她说,国家有难,匹夫怎能居安?韶华易逝,莫要空待吾!便毅然奔赴战场。她只回了短短几个字:“我等你回来娶我。”
民国二十四年,那一年她24岁,他26岁,她费劲千辛万苦,在前线找到了他。当时的他已经是一位职位不低的军官,他绝情地告诉她,不要等他了。她还是重复了七年前跟他说的那句话:“我等你回来娶我。”便又默默的离开了。
民国二十八年,她寄来一封书信,信上写着:“我等你回来娶我,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小桥的流水代表了我们之间连绵不断的情愫,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凯旋归来。”
也是在那一年,他孤城独守,血战通宵,终弹尽粮绝,以身殉国。当时还上了报纸,战役的惨烈让国内燃起一片悲愤之心。至此她收到了传递而来的诀别书:“此生有负于你,下辈子我还来娶你,你就不要等了。”
而她在收到信件的那一夜,她打扮的很漂亮,穿着那件他说很好看的衣服。在那个等待的地点,自挂东南枝,她不相信这一切,心中的一股执念在告诉她:“我化作鬼,在这里等,你会来娶我的。”
段长官死后,和一众追随的士兵鬼魂,又回到了这里。之后便在附近一直来回寻找,他想跟她道歉,并祈求原谅,可是这一找便是找了八十年。
唐小妮听完这个悲惨的故事,靠在陈唤然的胸前,低声哭泣。
陈唤然问道:“你们不是一直在这边找吗?为什么没有碰到她呢?”
闻言后,段长官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奔跑,来到了榕树下,但是没有如愿所偿。举目望去,空荡荡的周围没有日思夜想的可人儿。
“嘭”一声巨响,一个拳头砸向了粗壮的树干。段长官不甘心地扬起头颅,朝着头顶上方,大喊道:“素蓉,你在哪里?我来了。”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叹,只是未到伤心处。即使纵横疆场十载有余,也不曾如此悲愤。
树上飘落下来一些枯黄的叶子,一把纸伞慢慢向后倾斜,露出一张温柔美丽的脸庞,一双纤纤细手向前方伸出。一片落下的树叶,从素蓉的手掌穿过,飘在了草地上,素蓉喃喃言语道:“你来了吗?”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素蓉的对岸,也渐渐响起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阿义,是你吗?阿义你来了吗?”蓝色旗袍的女子,朝着脚步声的方向呼喊道。声音甜美至极,不过在这片夜空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她兴奋地往前走了两步,不过很快却没有了喜悦,低下了头。素容的声音越来越小:“阿义是你吗?”
“不,我是陈唤然。”陈唤然平淡的回答,打破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为什么?”
翻过一排遮挡的竹子,只见两道身影走了出来,是陈唤然牵着唐小妮。
踏过了竹桥,来到了旗袍女子的面前,两人一同呆呆看着她,异口同声赞道:“好美。”
蓝色的百子刻丝旗袍,像一盏摇曳生姿的明灯,让人耳目一新。走近一看,脸庞红润,稍显白皙的脸颊,像是嫩豆腐一样吹弹可破。唐小妮看着对方的腰部,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围,撅起嘴巴,又拽了拽陈唤然的衣服。
“他已经来了,在你的身后。”陈唤然说道。
“什么!他在这里?”这句话从段长官和素蓉的嘴里,同时说出。
“是的,唐小妮你先放手。”陈唤然说道。段长官这个时候瞪了一眼唐小妮,唐小妮吐了舌头,朝段长官做了一个鬼脸。
“我怎么看不到她?”段长官急不可耐追问。
陈唤然不于理会,径直走到素蓉跟前,素蓉有些害怕地看着他,陈唤然不由失声笑道:“我是人我都不怕你,你是鬼就别怕了。”
地上有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圈,类似某种阵法,就是上吊之后,只能停留在这个地方。至于为什么段长官看不到她,她看不到段长官,在素蓉嘴里,陈唤然知道了缘由。
殉情之后,被村子里一个有名的神婆,帮其收尸。可能是悲天悯人,在其死后帮她做了一个阵法,让别的鬼魂看不到她,但同时她也看不到鬼魂。
也难怪段长官一直在这边寻找,却一直找不到。很多个夜晚,他们就彼此近在迟尺却不知彼此,呆坐在同一个地方,同时思念着对方,世间真是造化弄人。
陈唤然郑重地对着段长官说道:“如果破坏了阵法,你们兴许可以见上最后一面,但过不了多久,素蓉便会烟消云散,你舍得吗?”
“不!请不要这样做!”段长官立马说道。
“如果以我自私而使素蓉烟消云散,我宁可此生了断。”
“我在这里等了八十年,便是在等阿义。”素蓉掩面而泣,娓娓言道:“此生不能在一起,我也想见阿义一面,哪怕是万劫不复。”
陈唤然一字一顿说了素蓉的原话。话音未落,段长官决然地往远处跑开:“不!我不要这样做!”
仿佛那一年,他们相识之时,她期待地看着他,他却说:国家有难,匹夫不敢居安,不要等他了。
又仿佛那一年,她经历了九死一生,终于找到了他。他却绝情地说:不要等他了。
陈唤然和段长官看着远去的将军,他的背影仿佛一下子佝偻了许多,他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唐小妮喃喃道:“他走了!”
“不...阿义。”
“别...”陈唤然喊道,但已经来不及了。
时隔八十一年,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刻他流泪了。
民国十七年,她以为他要娶她了,期待地等待。他却跟她说,不要等他了。他害怕此去便是一去不回,辜负了人家。可是家国家国,没有国哪来的家。
民国二十四年,她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像个疯女人跑到了前线,他拨开了脏乱的头发,看到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庞,和一双老茧的细手,他很心疼,知道她经历了很多苦,可是前线告急。他只能做的是绝情,让她断了念想。
民国二十八年,看着她捎过来的那封书信,他捂着书信一个人哭了一个晚上。
“素容!我来了!”远处一声凄厉,然后是一道奔驰如闪电的身影。
“不,素蓉!”已经走近的段长官,他颤着双手抱起素蓉,大骂道:“你真傻。”
“我等你回来娶我。”素蓉伸出了一只如玉般的细手,抚摸着阿义那张满是刀痕枪孔。破烂不堪的脸,她想永远记住这张脸。
段长官伸出那只乌黑粗糙的手,盖住了素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温柔地说道:“我来了,就不会走。”
“可是我得走了。”素蓉声音却很小。
“嫁给我好吗?”
并没有回答,素蓉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段长官的怀里。段长官眼睛里流出一滴一滴泪水,掉在了素蓉胸前,与素容的缓慢消散的身躯在一起,他们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保持一个姿势。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夏天。
...
“我叫段义!”
“我叫素蓉。”
...
“嫁给我好吗?”
“嗯。”
...
陈唤然看着眼前,聚集而来的四十一名士兵,他们此刻站直腰板,默默地没有言语。
“呜呜呜,好感人...”
“别哭了,我们该走了。”
“你说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吧。”
“你会娶我吗?”唐小妮突然问道。
陈唤然笑着打趣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愿意,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