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聂明宇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时俞明白,只怕自己这话在很多人听起来,都是痴心妄想。
一个被赶下台的傀儡皇帝,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若是继续活着,还会不断的提醒着其他人,原本天下是聂家的江山。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除掉自己。
可是她就是觉得,景衡不会真的对自己赶尽杀绝。
或许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景衡其实也并非弑杀之人,甚至有时候,她还能隐约感受到景衡的宽容和维护。
“皇叔,朕觉得景督主也并非传闻之中那般狠辣无情,或许……”
“就算景衡有心饶你一命,可是他身处的位置,容得他饶你吗?”聂明宇看着时俞。
后者噎了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没能彻底说出口。
“皇上,你小时候十分害怕本王,在皇宫之中遇到本王都要赶紧躲起来。一开始得知你被景衡扶上皇位的时候,本王还担心过,你早晚会被吓破了胆。”
聂明宇笑了一声,眼底透出几分长辈的慈爱。
“不过这次回来,看到你胆子明显大了不少,整个人虽然看起来懒散,但是本王感觉的出来,你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胆小懦弱的皇子,甚至本王觉得,如果能够除掉景衡的话,你未必不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好皇帝!”
“独当一面的好皇帝?”时俞对这个评价颇为诧异。
“没错,本王也听说了一些皇城之中的事情,再加上这一次昭易的事,可以看出你聪颖,机警,能屈能伸,对待手足还存着宽容之心。景衡自以为扶持傀儡,可是本王却在你身上,看到了收回大权,重振朝纲的希望。”
看着格外认真严肃的聂明宇,时俞心头哭笑不得。
她这位皇叔对自己的评价还真是挺高的。
只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这身龙袍下面,藏的是个女儿身的话,不知会不会因为这个想法,而觉得后悔无比。
“皇叔,人各有志,朕并不想当皇帝。”
“可你是聂家的血脉,你的肩膀上,有着应该承担的责任。”
时俞挑眉,轻笑了笑,“皇叔不也是聂家血脉吗,那你愿意当皇帝吗?”
聂明宇噎了一下,神色迅速暗淡了下去,甚至还透出了几分苦涩。
“皇叔,朕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聂明宇摇头,眼神放空,似是在追忆往昔,“只是本王曾经在青眠立誓,这辈子绝不会当什么皇帝。”
又是风青眠?时俞心头着实好奇,“皇叔,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聂明宇没有立刻开口,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向时俞,“她是本王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明媚最勇敢的女子。”
他还记得,一开始得知婚约之事时,他其实是不乐意的。
只不过因为敬佩风家的满门忠烈,他并没有反对。
而在定下婚约之后,他也只是匆匆见过青眠两次,然后便上了战场。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十四岁。
后来,战场之上,整日风霜,刀剑拼杀间,他也很快就将这个未婚妻忘在了脑后。
三年之后,父皇大概是觉得他历练够了,下了圣旨召他回去。可就在圣旨到的第二天,黎国偷袭,发兵犯境。
虽然祭国的领土并不算大,兵力也不算强盛,但是黎国中人善用毒,就连军队之中,也有人专门负责投毒,下黑手。
因为不小心着了道,边关将士折损严重,锐气大伤。
那种情况下,他实在是不愿离开,于是便抗了旨,继续留在了边关。
这一留,就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黎国贼心不死,被击退之后又几次卷土重来。最后皇兄迎娶了北渊公主,天晋和北渊联姻,共同剿灭了祭国。
而等他回到皇城之时才发现,所有人都说,所有人都在谈论风家嫡女性情大变。
不仅在宫宴之上大放异彩,而且还将风流好色,欺凌良家女子的四弟送进了大牢,连带着四弟的母妃,也被她揪住了错处,最后被打入了冷宫。
更重要的是,她还结识了江湖人,一起劫法场,救下了父皇要问斩的死刑犯,直接逃离了皇城。
“然后呢?”时俞看着聂明宇,忍不住问道,“所以当时,皇叔您就和她解除了婚约?”
聂明宇摇头,“解除婚约一事,是父皇的意思,在本王刚回到皇城的时候,就被告知婚约已经解除,而且青眠还成了朝廷的通缉之人。”
再后来,他认真查探了一番,发现被救走的死刑犯的确从头到尾都是冤枉的。
那时,他第一次对这位六年未见的未婚妻产生了好奇。
好奇她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劫法场,也好奇皇城之中那些关于她的各种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于是他离开皇城,去找她。
后来他顺利的找到了她,他还记得那一日见面之时,她正靠在栏杆之上喝酒听曲,笑意漾开,眼波流转间,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本想因为解除婚约一事道歉,可是却发现,她根本不在意,甚至,她很乐意解除婚约。
再后来,他看着她打抱不平,看着她悠游江湖,看着她涌现许多奇思妙想,也看着她和易问天……两情相悦!
那是他二十一年来,第一次产生了怨怼。
他怨怼父皇为何要解除婚约,他怨怼自己为何回去的那么迟,甚至怨怼黎国为何要发兵进犯。
甚至,在她和易问天决议成亲之事,他还不甘心的闯过易水阁,可最后却亲耳听到,她告诉自己,她自始至终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
时俞叹了口气,“那皇叔您刚才说的,绝对不会当皇帝的誓言是?”
“本王第一次向她表明心迹之时,她告诉本王,她不喜欢困在皇宫,未来要嫁的人,也绝不会是三宫六院的帝王。而那时,朝堂之上有不少声音,说父皇有意立本王为太子,本王便向她立誓,绝不会当皇帝。”
只不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他立誓也是无用的,她还是拒绝了她。
夜色已至,含光殿内燃起了烛火,时俞看着聂明宇,“那皇叔后悔曾经立下这样的誓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