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王良利中午睡了一觉,爬起来往杯子里加满开水,端起来准备喝的当口,岳顺祥敲门进来了,而且神情一脸严肃,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丝笑意,只递给王良利一张A4纸。
王良利接过看时,脸也一下子阴沉下来。纸上写的是一个报告:
国务院:
经批准,尚济民同志接受台湾中华文化总会会长周敬先邀请,率国学馆项目访问团一行8人,于10月19日至7日,到台湾参观考察。
6日晚,一行8人在台北阳明山某会所举行告别晚宴临近结束时,尚济民同志突发脑溢血,紧急送往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台北荣民总医院中正楼17层神经外科治疗。经专家确诊并提出治疗方案,当即做了颅部微创手术,导流头部淤血60多毫升。目前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但仍需继续治疗。
随行人员和台湾接待方密切配合,妥善处置,目前尚济民同志病情基本稳定。
特此报告。
下面的落款是两个单位,还有国台办。
岳顺祥说:我和陶砚瓦同志商量,决定他先留下代表单位照顾济民同志,这个报告是我请国台办的孙镇涛司长在飞机上草拟的。我们昨晚商量,同样内容,建议两个单位分别上报,就不用再会签了。我们希望对外讲尚济民同志因有重要公务晚回几天,以免给工作造成不利影响。
王良利首先假门假势地装出很悲痛的样子,说:这事情真是太突然了,济民同志身体一直很好嘛!他还天天游泳、打乒乓球、散步,怎么就----肯定是累的!对,就是累的!也难怪,个别人配合不力啊,我其实早就对他说过了。
岳顺祥说:现在是你在家主持工作,下步怎么办,你说了算,还得请你多操心。有事儿你随时叫我。
王良利说:好好,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岳顺祥一走,王良利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兴奋。
他在机关久了,多年来早已没有兴奋的感觉了,或者说兴奋的器官早已退化掉了。为什么要兴奋呢?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令王良利兴奋吗?或者说能值得他兴奋吗?
但今天,就现在,王良利却真真地兴奋了。
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已无心再用毛笔在报纸上乱划拉了。
他拿起电话,叫李燕过来。
李燕来了,他神神秘秘地把那张A4纸交给她,嘱咐说:赶快行文,速报。
李燕拿起来看了看,心里一惊,但她掩饰得很好,并无显露出来,说:您先把刚才说的六个字批上。
王良利一边紧忙说着,好好,一边在那张纸上写下:赶快行文,速报。
在李燕转身要走的时候,王良利叫住她,说:等等,我们对外统一口径,就说济民同志因重要公务在台湾多呆几天,这事儿只有你我知道,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李燕说:明白,放心。
李燕前脚一走,王良利马上拿起电话,那边接电话的人是孙香品。
杨雅丽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去鼓楼外大街的早市逛一逛,采买蔬菜或一些小日用品。一来图便宜,二来顺便去一家护国寺小吃店喝面茶,三来锻练身体。
回到家里,她的头一件事情是画画。
55岁退休后,自己说是受陶砚瓦写字的影响,先是买了书法练习布和字帖,搞了一段后没找到什么感觉,就又转而迷上了画画。
她是属鸡的,家里有两幅名气很大的画家送的“大吉图”,就是画面上画只鸡,以吉字谐音求吉祥的意思。这两幅画就成了杨雅丽进入国画艺术殿堂的指南针。
她先从临摩这两幅画开始,自己感觉很不错,就从电脑上下载很多画面里有鸡的国画,也搜索出一堆指导画鸡的视频。不管是学院派的,江湖派的,也不管是胡诌八扯没任何道道儿的大忽悠,杨雅丽一幅一幅临摩,一个一个照视频里教的方法步骤画,就这样日复一日,竟然把公鸡母鸡小鸡,跑着的站着的卧着的,下面反面侧面的,通通学会了,并且还很有那么点儿味道了。
她画完之后,陶砚瓦就帮她题款。还专门为她的画创作了几道诗:
最常题的有一首七绝:
从来五德擅高名,每日清晨第一声。
武距文冠倾俗世,篱边岁月亦峥嵘。
那年杨雅丽回老家,看到晚上鸡都上树而梄,就画了几只卧在树梢上的鸡。陶砚瓦看了甚喜,题诗曰:
属相能排第十名,人夸五德是嘉评。
斯文头顶山榴色,雄武足悬麟角声。
食见相呼身振奋,敌前敢斗爪丰盈。
报时守信老窝在,树上经年好梦轻。
有一幅画是在树下,在一只装满鲜果的篮子前,有几只鸡,其中一只正往上面张望。
树下抬头意若何?篮中鲜果已装多。
可怜世上谁知足,总把清欢丢逝波。
同样是这个内容,杨雅丽画了好几幅。有的就题下面的诗:
秋色正宜人,来从树上寻。
举头红与绿,抬脚浅和深。
满满篮中果,悠悠尘外心。
雏儿声促促,似有小虫闻。
杨雅丽的画有了陶砚瓦的题诗加持,画面上顿时显得饱满了,内容充实了,妇画夫题,相得益彰,也算是珠联璧合,锦上添花。先是有亲戚朋友张嘴要他们的作品,最近有个在外交学会工作的朋友看见了,竟要走几幅,还当“国礼”出国送给了外国的高官贵胄,并有照片传回来为证。
杨雅丽受到了鼓励,越发不可收拾。她就象专业画师一样,满脑子想着她的画儿,每天坚持挥毫泼墨,而且确实也提高很快。
每次陶砚瓦出差,都是到了目的地就发条短信,回京下飞机了或者下火车了再发条短信。她都习惯陶砚瓦满世界跑来跑去了。
但这次去台湾,她却莫名其妙地担起心来。一是台风鲇鱼,台湾部分地区暴雨,大陆游客遇难的消息,使她心神不定;再加上陶砚瓦逾期未归,语焉不详,她心里感到十分诡异。
想来想去,她拿起电话,先拨给赵连通。
赵连通一听是杨雅丽,显然特别热情:雅丽啊,有什么吩咐?
杨雅丽与他相熟,一上来也不必客气,劈头就问:老陶没按点儿回来,跟我说有重要公务,我当时稀里糊涂的,也没多问。可我怎么越想越不对劲儿啊?你有什么消息没有?
赵连通一听是问这个问题,马上压低了声音说:雅丽啊,我们也不知道啊。那天去机场接机,一把手的司机也去了,可没接着,他们回来的人都说是有重要公务,再问别的,都摇摇头说不知道了,神神秘秘的,好象有什么话不能说是的。我说的太多了,老陶回来又该说我了。反正他是跟一把手在一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没回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先踏踏实实的,别乱操心了!
这一席话,实际上让杨雅丽更加担心了。她又拿起电话找到了李燕。
李燕当年面试时,陶砚瓦是考官之一。她刚来机关时,在一次机关组织郊游时,认识了杨雅丽。小姑娘大姐长大姐短的,一开始就给杨雅丽留下极好印象。
这天李燕接到杨雅丽电话,十分痛快地说:我们陶主任这个人老是大大咧咧的,您看,又让我们大姐操心了。大姐您放心,他上午还给机关来过电话,有些事情需要报告。他人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放心吧大姐!
李燕的答复,真的让杨雅丽放了心。一放下电话,反而在心里埋怨起自己来:真是瞎操心,肯定让年轻人笑话了。
这边李燕放下杨雅丽电话,随手拿起当天的文件,朝王良利办公室走去。一把手不在期间,使她大大增加了跑这条路线的次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