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微亮，这洞穴中所发生的的一切恍若镜中花、水中月。

柳玄衣面带凝重，孟磊怒气冲冲，得救的二女梨花带雨的玉容上，乃是劫后余生的苍白与后怕，至于那个在众人眼中已然丧心病狂的白发老汉，布满老人斑的苍老面庞上，则是浓浓的嘲讽。

“那群执法者呢？是不是也被你用同样的手法捉来了？”柳玄衣厉声问道。

“喏，在墙角呢。”老人朝着墙边努了努嘴。

柳玄衣目光一凛，对着墙角一道真气轰出，那块毫不起眼的黑篷布，瞬间被击成碎片，露出其下的三道身影。

“张义？冯宽？小马？”傅蔓瑛惊呼，微颤的声音中更是夹杂着由衷的惊喜。

冯宽跟小马，自然便是那一壮一瘦两兄弟。再见这些昔日自己不曾正眼看过的同僚，这位早已无之前高傲的侠堂堂主，恍如隔世。

墙角三人皆是被拇指粗细的麻绳缠住了手脚，嘴上更是堵着布条，相互依偎着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随着孟磊将这三人救出，在孟磊的大力摇晃下，三人渐渐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堂主，柳公子，这里是？”三人疑惑道。

喜极而泣的傅蔓瑛姐妹，重重的点了点头，泣不成声。

然而柳玄衣心中却是升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急忙发问道：“那个大高个呢？”众人也是反应过来，怒视老汉。

老汉却是怪笑一声，朝着地上的一条手臂努了努嘴，“在这儿呢！”

“你！”柳玄衣怒火中烧，而那傅蔓瑛更是惊怒交加，直接昏倒。

“我杀了你这个老不死的畜生！”孟磊浑身肌肉绷劲，一双仿佛可以砸穿四周墙壁的铁拳，朝着老人面部狠狠砸去。

“老大，你干嘛！”望着这个闪到自己身前，拦下这一拳的柳玄衣，孟磊怒目而视。

柳玄衣却是并未搭理孟磊，只是转过身来，双目与这老人对视，一字一顿的道：“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玄衣话语中的森然杀意，令老人直接一下子摔倒在地，就连铁椅上那挥舞着爪牙的邪尸，眼中也是露出人性般的畏惧。

老汉手肘抵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向着身后挪动，却是咬了咬牙，恐惧的道：“我没有骗你们！就是几个月前那场诅咒！”老人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惧与后怕，似是不像作假。

然而柳玄衣却是根本不相信，大声咆哮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诅咒！说，是不是那个道士的阴谋！”怒喝间，几道真气自柳玄衣指尖喷发而出，将四周斩出数道深深的沟壑。

然而纵是这种威力十足的真气，带给老人的震撼，远远不如那句‘道士的阴谋’！

老人不可置信的望着柳玄衣，喃喃道：“你……你怎么知道……”

“说！”柳玄衣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老人望了一眼身旁的‘老伴儿’，柔情似水；转过头来望向柳玄衣时，眼中尽是怨毒。

“你自己找死那我就说给你听！”老人话语一顿，言语中带着一种滔天的恨意，继续说道：“我们都错信那个道士了，我们以为他是来救我们的是，谁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纵是猜出几分大概的柳玄衣，此刻得到老人证实，双手仍是微微颤抖。

“我一直以为这阴谋就是几个月前开始的，可谁知道，他们早已潜伏此地数年之久！我也只是从那位大人口中得知，是他们的实验接近尾声了，需要大量血食，便算计到了我们村子头上。”

“那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就你还活着！？”搀扶着傅蔓瑛的沐小雨大声质问。

这个问题，也是此刻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明明整个村子都遭到了屠戮，为何这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老人会幸存下来？

然而此言过后，这狭小昏暗，沾染着累累血腥的埋骨之地，却是倏忽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皆是不解的望着那个目光一直停留在铁椅上的老人，唯有柳玄衣脸上若有所思。

两滴烛油缓缓滴下，老人那双浑浊的老眼，在这烛光之中有若幻灭。

渐渐的，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老脸上，一抹温柔悄然浮现。自始至终，老人的目光都不曾离开那个妖魔一般的身影半分。

手心满是老茧，手背裂开道道刀割般的口子。就是这么一双粗糙的连老人自己都嫌弃的手掌，老人却是把它放在衣衫上反复擦拭，直到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后，老人将手缓缓伸向了椅上的人儿。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铁椅上瑟瑟发抖、满是畏惧的身影，望着那只伸向自己面颊的手掌，眼中竟是露出一抹迷茫与挣扎，曾经让她心甘情愿变成这个样子的念头，如潮水般袭上脑海。

只是她如今的样子，还真的有脑海吗？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他同样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随着老人轻抚那张本该是陪伴了自己近一甲子，此时却是面目全非的容颜，只不过老人眼中的温柔，又何曾在意过这些？

在他心中，她的模样，从来都不曾变过。

那一年，这个村子化作地狱，那一年，淳朴善良的村民化作了张着血盆道口的厉鬼。

“大人，我求求你放过我老伴儿，你要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地狱之中，一个粗衣麻布，衣角打着杂色补丁的老婆婆，跪倒在那道袍身影之前，脑袋上更是磕出鲜红血花。“哦？你真的什么都愿意？”道袍身影声音仿佛带着无限诱惑的魔鬼。“我愿意，只要能放他一命，我什么都愿意！”

“那我让他们咬你一口，从此你跟他们变成一个样子，你可还愿意？”

“我愿意！”

无数尖细獠牙，满嘴鲜血的魔鬼扑了上来，那名女子，意识消散之前，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被道袍身影踩在脚下的老汉身上。

那一眼，便是永远……

一如现在的老汉，有些事，从来就没有后悔。

有种东西，年少时，是埋在心中的种子，任风雨呵护、任岁月浇灌，会看到它发芽，会看到它开花，若有幸能守得它结果，便叫做幸福。

这双手沾满血腥，害死不知多少人命的他们，守不得那一甲子的果子，却也无悔，哪怕等待他们的已是无间地狱。

“让你等我等了这么久，我现在就来陪你。”随着老人轻飘飘的一语一出，老人一下子扑到了铁椅身影之上。

“不可啊！”待到柳玄衣反应过来之时，那具邪尸眼中早已没有了畏惧，只有贪婪的嗜血，面对着主动送上门来的血食，那尖细獠牙，对准老人脖颈，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鲜血被汲走，老人的生命力渐渐衰弱，意识亦是逐渐消散。

“你们快走，他要来了……”

拼尽全身力气讲出这句的老人，再无一丝生气，生命的最后关头，他选择了弥补。

当那双手掌紧紧的拥住陪伴自己走过这一段生命的人儿时，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只有感激……

“不！”

沐小雨撕心离肺。

一众男儿，眼泪沾襟。

这个本该是恶贯满盈的老人，没有乞求众人的原谅，也没有一丝后悔。

既然不能陪你共度余生，那便同赴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