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都长安,兴庆宫南薰殿里亮起了数盏宫灯,一路奔波回京的陈玄礼,解了金刀解了顶戴,笔直的跪在地上。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不言不语。高力士在一旁服侍,更是不敢作声。
“臣,请死!”陈玄礼一个头磕在地上,嘭的一声。
这一声,在宽阔空旷的南薰殿了回荡了好几声,这才消弭下去。
“唉,起来吧!”李隆基却意外的对陈玄礼挥了挥手,脸上淡笑,居然没有生气。
陈玄礼完全没想到,有点发蒙。高力士更是没想到,暗暗的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转而又很疑惑,这一次圣上居然不生气了?
此是何意?
伴君如伴虎,有一种虎叫笑面虎,或许是想到一起了,跪在殿下的陈玄礼,和殿上的高力士,不约而同的心中一悸,那口松下去的气瞬间又提到了喉咙,苦苦的憋着有点难受。
“陛下,我……”陈玄礼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圣上的表现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若是平日,李隆基早就大发雷霆了,而今日……
一念至此,凭借着多年因伴随在李隆基身旁而积累起来的直觉,陈玄礼觉得,李隆基的计划似乎很长远。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鉴真大师。
“鉴真大师得道高僧,内力深厚,普天之下,唯有袁天罡复生才能和他一决高下了,你,我,还有你,在他眼里,不过是宵小之辈罢了!哈哈哈!”李隆基畅快的大笑三声,陈玄礼和高力士对视一眼,心中各有心思。
“起来吧!”李隆基再次挥了挥手,便开始低头处理上报的奏折了,不再管陈玄礼了。
“将军,起身吧!圣上仁慈,不多追究,隆恩浩荡!”高力士走下大殿,亲手扶起了陈玄礼。
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仁慈,那是不存在的,只是,他有其他更深,更长远的计划罢了。
或许,他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呼!
陈玄礼暗暗长呼了一口气,四十年了,他对李隆基一直都读不懂,看不懂永远的心存敬畏。
李隆基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个举动,似乎都有很深的目的。
要不然,他如何能从则天皇帝手里,动荡的天下中,取得这独尊之位?
高力士俯下腰给陈玄礼拾起了地上的顶戴和金刀,陈玄礼赶紧双手接过,穿戴整齐,那把金刀再次威猛的挂在腰间了。
“哈哈哈!”忽然的,李隆基又大笑起来,看着手上的奏折,十分的兴奋,道:“尺带珠丹,杀了他的儿子。”
李隆基轻轻的言道,把那奏折扔到了一边,重新拣出一道奏折打开。
这时候,李隆基那笑意渐渐凝固,高力士和陈玄礼见状,心中立刻一紧,知道不妙了。
嘭!
李隆基当即一掌沉重的打在御案之上,香炉倾倒,茶水溅出,那茶杯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啪的落在地上,碎成四块。
“还敢送到长安来!”李隆基龙颜大怒,高力士心头一揪,立马明白是什么事了。
“禀告陛下,王忠嗣觐见!”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进来禀告,李隆基眼睛一瞪,怒道:“让他滚进来!”
“陛下!”不到片刻,只听见南薰殿外一人喊道,高力士皱着眉头不敢往殿外看,埋着头回到了殿上。
陈玄礼自然也是知道出了什么事,和高力士一样,还是有点担心的,只是不如高力士那么明显。
王忠嗣一身白衣从外面进来,身上那身黑铁一般的铠甲早就卸下来了,而且,他还被铁链捆住了身体。
他走到殿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弯着腰一个头嘭的一声响亮的磕在地上,和方才的陈玄礼一样。
“请陛下恕罪!”王忠嗣恳切的喊了一声,和陈玄礼方才的举动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这一次,很明显,李隆基的态度却完全不同了。
他现在很生气,可以说是暴怒,一旦他暴怒难遏,王忠嗣恐怕,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这不是开玩笑,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王忠嗣身为他座下之将,自然再明白不过了,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犯颜,即使是死。
“你何罪之有!”李隆基瞪眼冷笑,样子有些可怕。
“臣,滥杀契丹胡人!”王忠嗣一直都没有抬起过头,脑袋一直沉沉的点在地上。
“你身为将军,战场之上,军令有所不受,杀几个人又有何罪啊!”李隆基继续怪笑道。
“陛下曾经勒令,善待外族,即使战场之上,也不得滥杀,臣今日犯了陛下的军令,罪该万死!”王忠嗣言辞依旧十分的恳切,可是在场的人听得,却是另一种味道。
那是一种一心求死的味道,也就是说,王忠嗣早就准备好赴死了,也就是说,即使被李隆基斩首了,他也一定要诛杀侵略而来的胡人外族!
王忠嗣的心意,再明显不过了,李隆基何尝听不出来?
啪!
一个精致的茶壶从李隆基的手里飞了出去,直接摔在了跪在地上,头点着地的王忠嗣的身上,那滚烫的茶水立刻流了王忠嗣一身。
王忠嗣却依然动也不动一下,似乎那滚烫的茶水,对他也毫无影响。
倒是,看的高力士和陈玄礼一阵痛心。
但他们根本不敢上前说话,现在李隆基在暴怒之中,假若李隆基愿意,多斩一个高力士或者陈玄礼,那是轻而易举,手上轻轻一挥的问题。
他们只在心中暗叹,这王忠嗣实在任性,何必违逆圣上的意思!
“打入死牢,听候发落!”李隆基怒不可遏,一声令下。
马上,两个全副武装的神策卫从殿外威严的走进来,把王忠嗣拖出了南薰殿。
这个时候,高力士和陈玄礼反而心中一喜。
只是打入死牢,而不是斩立决,那便还有回环的余地了,他王忠嗣还有一线生机。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高力士见王忠嗣被神策卫拖下去了,这才恭敬而道。
“哼,这个逆子!朕培养他二十年,却是这般模样,实伤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