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白城,注定不会平静。
醉香楼已经第一时间收到了帖木儿行动的情报,即便是雪影为了确保安全,已经第一时间通知县尹府内的谍子潜伏,但帖木儿动作太大,已经成为一件全城瞩目的大事。
更何况,如此多的钱庄掌柜同时前往县尹府,自然躲不过就在隔壁的醉香楼的耳目。
白奉甲在完成秋官的护送任务之后,已经第一时间返回了醉香楼。
白奉甲查看了凤舞的伤势,虽然与雪影进行了反复探讨,但仍然没有找到为何帖木儿会专门安排人前来醉香楼将凤舞劫走的理由,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凤舞都不应该是帖木儿的首要目标,况且也太不值得。
凤舞同样第一时间将她所知道的所有情况告知了雪影,这为雪影和白奉甲进一步加深对于帖木儿的了解提供了非常有益的信息。
白奉甲身旁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只不过这次没有哑奴贴心而及时的进行更换。
雪影倒是无所谓,她已经习惯了喝白水烧,而且越喝眼睛越亮,思维也更清晰,这成了白奉甲最佩服雪影的其中一点。
“影儿,你对于帖木儿推行钞法一事如何看?”二人抛开凤舞的问题,还是将重点放在了帖木儿接下来的大动作上。
“此事乃至正帝最为关心之事,从帖木儿近几日的行动来看,所有的都是在为此事做铺垫,想来也是谋定而后动,虽然不敢说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至少也有着六七成的胜算。”雪影抿了一口白水烧,缓缓感受着白水烧划过喉咙时的灼烧感,轻声道。
“对于我们的行动呢?会不会有影响。”白奉甲最关心的自然是风雨间的复辟大计。
雪影看了一眼白奉甲,心中叹息一声,知晓要改变白奉甲的理念依然还有太长的路要走,但眼前这关,自己身在其中,也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也算是二人殊途同归了。
“影响有三,一是此事关系重大,帖木儿昨日已经紧急调动古尔赤的亲卫十人充入自己的护卫队,相信他还会以护卫钞法的名义,找兀鲁尔哈调兵,如此一来,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增加白城的守备力量,接下来我们的行动自然会大受影响。”
“二是白城各方势力都密切关注此事,这是一块劫贫济富、肥得留油的肥肉,这群饿狼无论有何打算,都会蜂拥而至,对于白城的形势自然会更加混乱。”
“三则是到目前为止,大间主除了安排白大哥你前来之外,秋官前来也是无功而返,其他尚未见到有进一步的动作,所以我们现在暂时无法得知间内的行动计划,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肯定无法有效应对变幻迅速的局势。”
雪影的思维一如既往的冷静,白奉甲听得入神,端起旁边的冷茶咽了一口,方才察觉到茶早已经凉了。
“在我看来,此事既是危机,也是机会,既然是乱战,那我们不妨将这池水搅得更浑一些。”白奉甲放下茶盏,冷静的说道。
雪影并没有反驳白
奉甲,继续听白奉甲的策略。
“帖木儿要推行钞法,除了钱庄的力量之外,官面上的力量是他最大的助力,但现在吴法言与其面和心不合,显然白城的世俗力量对他助力不大,那我们不妨攻其痛点,重点解决他官面上的力量,如何也可扰乱钞法推行秩序,进而把控白城局势。”
雪影显然没有白奉甲这么乐观,但她赞同白奉甲的思路,如果能将帖木儿官面上的力量削弱一部分,显然对于钞法的推行可以起到极大的延缓作用,对于漫天大雪下白城万千黎民的生计来说,也算是保留了一份生机。
“不知白大哥需要我做什么?”凤舞放下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瓶,一双秀目看着白奉甲,无形之中给予了白奉甲极大的心理支持。
“自明日开始,调动全城一切可以启用的暗间,查出所有配合帖木儿推行钞法的税吏、计吏、漕吏等县尹府属官的动向,同时调度间内的杀手,挑选几个下手,尽可能减少帖木儿的助力。”顿了顿,白奉甲补充到,“我也会参与行动。”
雪影自然料到了白奉甲会参与刺杀,即便对象都是些税吏等小官僚,但显然关系重大,白奉甲自然不会直接放手。
等刺杀计划基本敲定,雪影再次与白奉甲站在窗前,只不过这次没有看向县尹府,而是看向了窗外白茫茫一片的白城。
“白大哥,钞法一事,并没有你想象的简单。”二人静静看着外面的雪景,雪影率先打破了沉默。
“影儿,你有话直说。”雪影今夜的神态并无反常之处,但白奉甲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雪影心中藏着很大的忧虑。
雪影叹了一口气,“无论钞法推行成效如何,归根结底伤的还是白城的百姓。”
白奉甲静静的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雪影的后话。
“世间百姓深受钞法折磨,尤其是上一版纸钞,在西北路推行不过数年,已经榨干了民间余财,加上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无奈之下只得卖儿卖女,典当田地,流离失所,来到白城想要讨一份生计。”
“我来白城十年,亲眼所见城南那一片棚屋是如何从一块变成一片,现在居然已经占据了白城的主体。”
“无论这个世道怎么变,始终都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虽然流民日益增多,但有钱来醉香楼一掷千金的豪客也日益增多,所以这几年醉香楼买卖的流民之女也越来越多,因为价钱公道,甚至很多十里八乡的流民哪怕饿着肚子,也要带着女儿到白城来卖给醉香楼。”
雪影深吸一口气,显然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很大的心理负担。
“这次新钞推行,自然又是朝廷敛财于民的手段。但现在百姓手中一无钱,二无粮,三无地,如果要完成朝廷的摊派,只能是用自己的命来抵了。”
“更何况,每次新钞发行,都是各大行当豪客的盛宴。根据醉香楼的情报,早在半年前,白城中几乎所有有实力的豪商已经联合囤货,几乎将白城乃至周边所有市场上的存粮
存货都囤了起来,这也是今年冬天为何白城死人最多的原因。”
“囤货?这是为何?”白奉甲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听闻雪影说道这里,赶紧打断插话问道。
白奉甲从下就接受的是风雨间内最强大的技击之术和暗间之法,对于经济知识上的贫乏,这是在风月场上浸淫近十年,更是有白绮罗这样的名师指点下的雪影难以想象的。
雪影很有耐心,“囤货自然是为了挣更多的钱。显然他们知晓,朝廷刚刚推行新钞,会有一系列措施希望稳定新钞的价格,而旧钞自然贬值,货物价格随之下降。所以他们趁着新钞还未大规模流通时,利用搜罗的刚刚发行的新钞在白城及其他地方购进了大量货物,待新钞大规模流通后,让新钞发行之后无货可买,他们手中各类物资的价格就会越高,他们再缓慢的放货,保证市场上的物资供应处于紧缺状态,就可以趁机大赚一笔。”
“那岂不是让手中刚刚拿到新钞的百姓需要花更多的钱才能买到粮食这些活命之物?”
雪影惨笑一声,“白大哥,正是如此。”
“之前吴法言推行新钞不力,只有少部分新钞流入市场,但都不见踪影,显然是被一部分豪商全部截留了,这其中有无吴家的手笔,尚且还要进一步验证,但显然的是,现在已经到了无法活命边缘的老百姓,尤其是白城成千上万的流民,到时候根本连维持性命的粮食都没有,不知这一场暴风雪下,白城又要死多少人。”雪影拆开一瓶新酒,举到嘴边缓缓饮了一口。
看美人饮酒,本就是一种享受,但此刻的白奉甲,却没有享受的心情。
从雪影手中接过了酒壶,雪影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震撼。
他曾经在那片棚屋里待过,自然知晓其中是什么情况,有些比较惨的棚屋,几乎是整棚整棚的人死去。
而面对死去的人,剩下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的尸体扔出棚外,有些甚至都不会扔出去,而是直接割肉用以果腹。
当日白奉甲刺杀邦察时,最开始隐藏的棚屋其实是一个绝佳的地点,但当他看到棚中仅存的一个女人根本无视他的存在,锲而不舍地用松动的牙齿啃食着死人的尸体时,他绝望了,即使是冒着挨冷箭的风险依然逃了出来。
他甚至根本无法向深处想,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如何在这个棚屋中活到最后的。
窗外皑皑白雪掩藏下,不知白城的阴沟里,到底填了多少具尸体。
白奉甲与雪影愣愣的看着窗外,一时无话。
白奉甲从酒坛中倒出一碗酒,拔出雪寂,用身上随着带着的丝绸,蘸酒认真的擦拭着雪寂的每一寸肌肤。
好酒配好刀。
冷冽的雪寂饮饱了浓烈的白水烧,放出耀眼的光亮。
白奉甲轻抚着自己的爱刀,只希望这把刀,能帮着自己扫平白城的一切蝇营狗苟,还白城万千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吧。
但至于希望有多大,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