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雪影异常冰冷的话语,白奉甲与温千羽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似乎是因为突然下大的飞雪,又仿佛是因为雪影强硬的态度。
流民选择站着生,更会选择站着死,雪影已经强硬地表明,绝不会接受白昊君的招徕。
只是在这四面是敌的境地之中,眼前身形单薄的弱女子,又能如何带领这一群还未解决吃穿问题的流民,在这茫茫的风雪之中找寻到一条活下去的路呢?
白奉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雪影,哪怕心中已经有预感雪影会作此选择,但真的听雪影这么说出来,彻底断绝了白奉甲心中最后的一线希冀,依然是那么的残酷与冷漠。
“影儿......”白奉甲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雪影抬手拦了回去。
“白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也是为了白城的流民好。”雪影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爱人,只是心中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告诉着自己,其实现在离开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雪影心中微弹,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流民在这满是苦难的世界受了太多的苦,我不愿因为我的一念之差,让他们丧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念想。”
“雪丫头,难道你就能确定你的这一念,不会让他们跟着你一起粉身碎骨么?”温千羽没有白奉甲心中的诸多顾虑,摸了摸腰侧冷冽如冰的弓囊,冷声问道,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生硬,又放缓语调接着道,“再说,难道挣扎着活下去,不正是我们大多数人最为紧要的事情么?”
雪影扭头看着温千羽笑了笑,心中知晓温千羽所说句句是实,也是为了她好,但她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活下去很重要,所以我才希望他们还能够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地活下去。”
说及此处,雪影被周边白雪衬得更加雪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之色,淡然问道,“温师,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愿意看到千千万万个你么?”
温千羽闻言愕然,再多劝说的话也难以说出口来,只是凝重地看了一眼雪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沉默地走到一旁,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朝白奉甲问道,“小兔崽子,你是走是留,还要早做决断,否则于你,于雪丫头,都不利。”说完也不再管巷子中的二人,脚尖一点,跃到远处一处棚屋之上,静静地等着白奉甲。
“影儿......”白奉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却见雪影缓缓走到白奉甲身前,牵起对面爱人的双手,抬到自己的脸侧,感受着爱人手心传来的温度,雪影心中默祷,若是时间就此停滞该是多好,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温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雪影缓缓将白奉甲的双手放下,抬头看着白奉甲满是爱意的双眸,强笑着道,“白大哥,你已经作出选择了,不需要犹豫,我支持你的所有选择。”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选择一般,雪影深情地看了白奉甲一眼,就此转身便要离开,却终究没法做到如此的痛快,缓缓又停住脚步,转头奔到白奉甲身前,直接被白
奉甲一把拥入怀中。
相拥着沉默良久,雪影从白奉甲怀中挣脱出来,低垂着头轻声道,“白大哥,只希望再见面时,我们不要兵戎相见才好。”
白奉甲闻言一愣,正要出言安慰,但雪影没有给他时间,转身一跃,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白奉甲看着雪影消失的背影,想要迈出腿去,却又停下脚步,想要伸出手去挽留,又无言地缩了回来。
或许,二人正如这清冷陋巷中两栋不同的棚屋一般,只能一辈子遥遥相望。
只是两个年轻人愿意接受命运如此的安排么?
白奉甲不知道雪影是何打算,心中已经暗下决心,等到见到白昊君,一定要劝他好好对待流民,给白城的流民最好的生活,以此来换回雪影的人,以及她的心。
“影儿,你等着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白奉甲看着雪影消失的方向,一脸坚毅地攥紧拳头,暗下决心道。
等待白奉甲转身离开,沉默的巷子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个平静很快又被打破。
一个孤寂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不是刚才已经离去的雪影又是何人。
却见雪影此刻已经泪流满面,看着远处伴随着温千羽离去的白奉甲,缓缓靠倒在巷侧一栋几近倒塌的棚屋之上,听着棚屋木墙发出的吱呀响声,雪影心中更觉痛如刀割。
缓缓将头埋在膝上,曾经笑傲白城的醉香楼大老板,此刻一如孤独无助的小姑娘,在这漫天的雪夜之中,向着冷冽的空气倾述着自己的伤痛。
雪影的伤心并没能持续多久,却听身后棚屋之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咳。
雪影即便多么伤心,依然敏锐地感受到了身后棚屋中的异响。
“谁!”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痕,雪影轻身一跃,人已经远远地离开身后的棚屋,手持子剑,一脸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棚屋。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是喜欢这样无情。”
雪影警惕之间,却见一名老妪佝偻着身形缓缓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从摇摇欲坠的棚屋之中走了出来,手执一根面上简陋,但依然可以看出木料华贵的拐杖,身上披着一件普通流民用以蔽体的破布,赤裸着的脚脖之上,拴着一根红得发亮的红绳,小腿之上虽然满是泥屑,但借着雪夜的光亮,依稀可以从泥隙之间看到白皙的皮肤。
雪影虽然年轻,但在醉香楼这种地方,阅人何止万千,又与周遭流民朝夕相处,自然对他们不陌生。
眼前的老妪虽然表面与普通流民无异,但雪影的直觉依然清晰无比地告诉她,这个老妪绝非流民,至少不是普通的流民。
不说老妪的突然出现,就是以白奉甲功力猛进之后依然没有感觉到老妪的存在,毕竟这座棚屋距离三人的位置并不遥远,如果是普通人在这棚屋之中,哪怕是沉重的呼吸都可以让三人惊觉。
更何况以白城流民的状况,这个年纪的老人平日里吃饱饭的希望几近于无,又如何能像眼前的老妪一般中气
十足。
“你是谁?”雪影一脸凝重地防备着对方,冷漠地问道。
老妪仿若没有看到雪影的戒备之色,拄着拐杖缓缓走到雪影身前,抬头眯眼打量了一眼雪影娇俏可人的脸庞,叹息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负心人,才能抛下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自己一个人跑掉。”
老妪说完,低下头拄着拐杖回到棚屋一侧,缓缓站定身子,双手拄着拐杖叹息道,“哎,苦命的小姑娘,男人都是不甘寂寞的,总是有着一大把理由想要逃离你的身边,有些呢,到老了知道回来了,有些呢,也不知道会死在外面什么地方,可能连根骨头都找不到,你又何必为他伤心呢?”
听着老妪仿若善意的絮絮叨叨,雪影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心中的怀疑却越来越重,甚至于她都有一个感觉,以自己眼下的实力,绝对不是老妪的对手,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老妪到底是敌是友,是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还是专门来此地找自己的。
老妪抬头看了一眼手持短剑戒备的雪影,笑呵呵地道,“小姑娘,看来你这些年没少受欺负,否则戒备之心怎么会如此之重。”
雪影心中微楞,一时之间有些失神,只是又飞快回过神来,强压心中疑惑,勉强劝解道,“老人家,现在白城不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不要在这巷子之中乱闯,否则容易招惹祸事。”
却不想老妪听了这话,反倒笑了起来,略带揶揄地看着雪影温声道,“你这小姑娘倒是好心,只是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都不怕,我这半截身子进土的老婆子,又能怕什么呢?”
雪影愕然,自然不能吐露自己的身份,只得接着劝道,“无论如何,眼下城中纷乱,还是安全为重,不知老人家家住何处,晚辈当下正好无事,还可以护送您一段。”
老妪有些哑然地看着眼前的雪影,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哦了一声道,“那你就不怕把老婆子送到了,老婆子不让你走了?”
雪影微微一愣,这老妪话中显然意有所指,只是又不好贸然探究,只得硬着头皮道,“还请老人家明示,如若可以,晚辈自当尽力护持。”
老妪轻轻点了点手中的拐杖,埋下头仿若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哎,终归是个傻孩子啊。”
雪影疑惑地看着眼前行为诡秘地老妪,想要探出头去听老人到底说啥,又立时止住了动作,轻咳了一声道,“老人家,如果你有所不便,那晚辈就该告辞了。”说完便要纵身离开。
老妪闻言神情微动,连忙轻咳一声,脸上露出愠怒之色,抬起拐杖敲了敲身侧摇摇欲坠的棚屋,却听棚屋单薄的墙壁发出咚咚两声闷响,没能坚持两下,顿时轰然倒地。
雪影一时之间难以分清到底是这棚屋太过老旧,一经敲击便告散架,还是因为这老妪功力深厚所致。
正在雪影惊讶之间,却听老妪笑骂道,“还不赶紧滚出来,看看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替我照顾的人。”
老妪话音未落,雪影猛然间脑中轰然作响,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