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倾心事法正省人 信蜚言孟达叛蜀
却说张辽自驻守博望大营,忽报司徒诸葛诞有书信寄来,张辽引众将观看了,连赞:“果然好计。”便调数十个探马,往上庸、梓潼地界散布流言,直说孟达遣外甥邓辅结交北汉大臣,实则有降汉之心。再叫胡车儿扮作一个蜀卒,乘夜往西城送信。
这夜胡车儿起行,早被巡哨喝住,胡车儿道:“转告孟达将军,有故人来访。”小卒通报,孟达心中疑惑,请胡车儿入,疑惑道:“吾与公素未谋面,何谈故人之说?”
胡车儿持信道:“吾家主徐元直,与将军有旧,特命某来送信。”孟达接了信,遣人领胡车儿下驿馆歇息。当下便拆开信看时,说的无非是蜀国必不长久;北汉兵强马壮,兼有天下响应,必得成功;又说汉主礼贤下士,求贤若渴。我二人故交,何不来此同扶明主,以建功业云云。词句诚挚,确系肺腑。达观书苦苦思索,直到东方发白。
再说张任在上庸驻军,忽闻说孟达欲反,大惊失色,急召众将至。道:“近闻流言四起,都说孟达欲献城降汉。吾欲召来问之,如有端倪,就地诛之。诸公以为如何?”
卓膺素与孟达不睦,谏道:“此非是空穴来风,孟达为人傲慢不逊;若不早除,久必为祸。”任道:“如此吾便召他来上庸,就地格杀,已绝后患。”
法正急出列道:“不可。今事未知真假,遽尔问罪,乃逼之反耳。或者北汉奸细行反间之计,使我自乱,彼却乘虚而击,未可知也。张都督幸察之。”任道:“若孟达果真谋反,将奈何也?”
法正道:“吾愿往西城一探孟达口风,如有端倪,再做决定不迟。”傅彤道:“若孟达谋反,孝直先生此去,岂不羊入虎口,凶多吉少?”正道:“吾与孟子度同僚三十余载,他既有心,也不会为难于我。诸公但请宽心。”于是孤身往西城去。
法正即至,孟达伏道迎于府中,各执手臂,直至后园堂下坐定,左右门子献茶,茶毕。法正指孟达道:“子度受先帝厚恩,何故反耶?”达大惊失色,汗流遍体,乃问其故。
法正备言前事。达道:“此北汉奸细反间之计,欲使我等自相残害,彼却乘虚而袭。某当自见张都督申辩。”就要备马,正道:“吾素知子度,岂有异心?必是北汉之奸计耳。”
这一番话尽被胡车儿闻听。原来胡车儿当夜偷出驿馆,隐于邓辅府中,见机行事。这天闻知法正来访,早早的便翻墙越户,藏于后院矮墙之上窃ting。
只听法正道:“此番流言绝非空穴来风,所谓人言可畏,子度还是小心为妙。”孟达苦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张伯放都督误信谗言,要斩我之头,我孟达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岂有不甘?”
法正笑道:“子度休再瞒哄人,你我二人同知相交半生,你心中郁闷,我亦略知一二。可我何尝不是这般光景。”言毕,长吁短叹,孟达道:“孝直愁怀郁郁,有事在心,不妨与我说来。”
法正道:“我二人与张永年当年引刘备入川,助他打下这江山,都要指望着将来封妻荫子,指望着做个开国功臣;而如今,你落的个建威将军,我落个从事中郎。子度颇如意否?”
孟达还未答言,法正又道:“就是吾等川军老臣里面,又有几个如意的?还不是被那个整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压制。张永年是何等聪明之人,到最后落个家破身死?董允、费祎何德何能,敢
以领袖群臣?”
法正泯了一口茶,继而说道:“如今我已近年过六旬,再也无个争雄之心,只想离了那丑恶的朝堂,落个清闲自在方好。倒是子度你尚不怜惜,欲要在垂暮之年,再干一番事业乎?只恐你心有余而力不逮,事未成而身先陨也!”
孟达概然道:“某请提一旅之师,与北汉决战,报先帝与陛下,以明臣心。”法正闻言狂笑不止。孟达疑惑,问道:“孝直笑甚?”法正道:“我看这嘴脸如先前一般无二,十足个欺世盗名之辈,好不滑稽!”
孟达面色羞愧,法正见他窘迫,道:“子度,汝也号称川中名士,我看却是愚鲁至极!汝欲将这身家性命卖给刘禅?当真可笑可笑!”孟达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当初你我迎先帝入川,为的不就是侍奉明君,精忠报国!”
法正摇首笑道:“子度说的慷慨。然我看来,那刘备原本就不是甚明君,他欺世盗名篡夺兄弟基业,无非算是个阴狠毒辣的强盗而已;还有那诸葛孔明,虽是名称卧龙,计谋超然,却和刘备如出一辙,狼狈为奸。似他二人这般书生强盗,更是难缠。你我二人既在强盗班中为伍,于那强盗作派无疑,笑骂由他,醉醒在我,岂不洒脱?”
孟达道:“孝直早已洞穿,当年又何以保他入川?”正苦笑道:“那刘璋暗弱无能,不能任贤用才,以至人心离散,就连强盗都作不得。最后必定会身死国灭,贻笑千秋。我一身本领,岂能为他陪葬。本欲投桃报李,与刘备同谋一番大事,不想错把实力当权力,累了自身。”
孟达持礼拜道:“孝直之言,冰冷似刀,说得我透骨心寒,却也是实实在在。贤弟我本自愚钝,凡事都依着热血脾性行事,但有不好处都发作起来。今闻孝直一番话里话外,无不透着高明见识,实让达自叹不如。只是愚弟我如今身陷勾佞,还望孝直教吾。”说完转头看法正,正捻须不语,只是摇头晃脑。
孟达沉吟片刻,欲言又止,不由长吁叹息。法正道:“你叹息作甚?莫非自家没了打算?”孟达苦叹不语。法正道:“为今有两策可行。”达道:“愿闻其详。”
法正伸出两根手指,道:“要么交出兵权,往成都为一富家翁,以安足生;要么遣申仪、申耽兄弟引兵至上庸听调,届时朝廷必会再派兵至西城,子度就势让出主将之位,博个高风亮节名声,如此流言不攻自破,除此二法别无他计。”
孟达思略片刻,道:“甚不甘心!”法正劝道:“自古官场战场俱是一般。你也无须太过执着,好自为之,善保其身可也!若定要争个马革裹尸,名垂千古,那真叫个自欺欺人耶。”
孟达道:“多谢孝直提点。”便叫上酒,吩咐后厨设宴。法正举杯吃了几盅,叹道:“吾之所言省人者易,自省者难。”达道:“孝直洞悉透彻,何出此言。”正道:“我若善能自醒,又岂会如此落魄?”言罢,叹息不止。
胡车儿伏在矮墙之上,见他二人说了一大堆,听的似懂非懂。索性蹲在墙下,扭头望见后厨正在起灶做菜,自思道:“这法正老倌儿,心机深的厉害。不如食中下毒将他除去,省的以后麻烦。”
思到此处,遂把牙一咬,悄悄纵下来,落地无声。几个转身钻入厨房,见两个厨子尚在忙活,悄悄往法正汤品菜中,各放了些毒药;然后纵身出了厨房,躲在花园丛中,待天黑便溜出孟府。
且说孟达与法正说了一阵,见酒食已上,法正于路奔波,甚觉得饥饿,便自吃喝。孟达心中郁闷,毫无胃口,只顾饮酒。
于是法正自吃喝了,至晚方散,当夜宿于驿馆安寝。
比及天明,策马回上庸去了。径报张任,言孟达感先帝隆恩,并无不臣之心。任见他风尘仆仆,便设酒宴款待。法正忽觉腹中刀绞一般疼痛,初时尚且忍耐,片刻,竟越发加大,不由大叫一声:“痛杀我也!”就地翻滚。
众人大惊,扶起来看时,只见法正口不能言,耳鼻隐隐有血迹浸出,瞳孔渐渐扩散。众人惊得魂飞魄散,急忙高呼医者。医者尚未到,卓膺愤愤道:“都督,定是孟达奸贼欲反,因此下毒害了法孝直。”众人齐声喝应;
片刻之后,医者赶来,看了法正脉象,又诊治了许久,低头道:“身中奇毒,已入五脏,回天无力也。”众将群起激奋,太史享道:“还望都督速速发兵,擒拿孟达贼子,为孝直雪恨也!”
傅彤亦切齿道:“可怜孝直还为孟达贼子辩解,不意这贼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张任道:“诸位将军休躁。孝直遇害,切不可传出消息。待我书信调孟达来议军事,若他来,可就地格杀;若彼不至,再作区处。”于是一面教城中严守关隘;一面派心腹往西城送信。
可怜法正捱了半个时辰,毒发身亡,寿六十三岁。后有诗叹道:
“料敌透析事方新,喜怒平生便见真。谁是孔明东道主,敢将直言怨西人。”
次日,孟达在西城收到张任书信,说至上庸商讨军事,心头不觉疑虑,苦苦思索良久。乃召心腹人申仪、申耽,外甥邓辅入府,备言前事详细。
邓辅心中一颤,原因是那晚胡车儿回邓府之后,便对辅言不出三日张任必调孟将军至上庸议事,然会无好会,孟将军此去凶多吉少。心中正自胡思乱想,孟达开口道:“近闻四下流言蜚语说我谋反,吾恐张任都督听信谗言,正欲往上庸分辨明白,你等以为如何?”
邓辅道:“不可。眼下紧要时节,舅父坐镇西城,怎可擅离?又因卓膺、傅彤之流,素与舅父不和,唯恐二人趁此时机在都督耳边谗言诬告,如此舅父此行休也!”
正说间,一小校大踏步入府,报道:“法正先生回上庸之后,便中毒身死。上庸诸将皆以为是将军下毒,要杀将军哩。”孟达闻言惊颤,道:“孝直乃我同心契友,引为知己,吾安能害他?”言罢捶胸顿足,泪如雨下。
邓辅劝道:“舅父,舅父,且止悲痛。或是法正先生年事已高,暴毙而亡也不为人知也!”孟达闻言止泪,邓辅又道:“或是张任都督欲借此机除去舅父也不一定也。”
孟达思略许久,拍案道:“某虽无能,却不受奸贼之害!前番有北汉太尉徐元直书信至,劝我倒戈。尔等有何看法?”申仪、申耽本是趋炎附势,好谋功利之徒,又提前得邓辅打点,当即异口同声道:“吾等愿随将军倒戈,上顺天意,下成功业。”孟达又自计议片刻,乃定。遂遣申耽往博望军中通报。
张辽、王昶等闻报甚喜,重赏申耽,便叫回报孟达,可约日期,献西城来降,再突袭上庸,截断与梓潼交通。孟达得信,亦喜。邓辅道:“今有参军刘巴在此,舅父可思一良策除之,以免牵制。”
孟达思略片刻道:“刘巴与我同僚一场,又随我镇守西城多年,有袍泽情谊。今当好言相劝与我共投北汉,岂能擅杀之!”邓辅道:“其人忠贞,平时与舅父虽有往来,眉目间未见亲密。今若告知密事,恐有不利。”孟达叹道:“吾今背主,本已有愧;岂能再害同僚?”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