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回：凤雏决水淹曹军 泰撑筏擒典韦
却说曹操冒火突围，拼死逃出，忽见前一彪人马拦路，心知必死，近时方认得是乐进军马。操才心安。乐进接着，道：“某与夏侯元让从琅琊兵败，不敢远离，只在附近屯驻。”操大恸道：“几与汝不得相见也！”悲戚伤怀，乐进道：“大王莫要忧虑。元让屯兵鹿口，尚有十万兵马可用。不如可先投鹿口，整顿士气，伺机复仇。”众人劝慰方止。
于是一路收拢亡逃散兵，行至鹿口时，见一军前来迎接，曹操视之，乃夏侯惇也。惇见曹操，滚鞍下马，接入营中。随后许褚、曹彰等陆续到来。操问道：“王必何在？”小军报说王必阵亡。操流泪叹道：“王必忠能勤事，心如铁石，乃国之良士也。”遂令厚葬追封，表其子王荣为平虏将军，候任听命。
前后过半月有余，魏军散卒慢慢聚来，渐渐恢复士气。操便令移兵鹿水下游扎寨。忽人报说庞统引军已至小沛。操切齿大怒道：“反主匹夫，尚敢来耶？”就问李典道：“汝与河北军交战数阵，可知贼军虚实？”典道：“周瑜、庞统用兵如神，手下兵多将勇，实为劲敌也。”乐进道：“他引兵至小沛，早晚必趁势来攻，鹿口之势，不容乐观。大王早作准备。”
操道：“他想来趁胜追击，孤岂惧之，自有计伏他。”贾诩道：“兖、徐为百战之地，兵士散漫，不能用强。不如坚清深壁，待二刘内讧一起，自相残杀时，再出奇兵，可不战而胜也。”操道：“二刘皆为皇亲，欲致孤死地耳，岂会反目？现下只有一路可行，乃战而胜之也！”夏侯惇、乐进皆然。
未过几日，人报庞统引兵已至鹿水之南，曹操升帐议事。夏侯惇道：“贼军已经逼近，请大王下令死战。”操道：“且休请战。待孤看他兵阵如何？再定计策。”
于是与众将登上高塔，遥见鹿水南岸，河北兵马密密麻麻，彼此拥挤，正在张罗着安营扎寨。夏侯惇道：“事不宜迟，当急战之。”曹操然之，着夏侯惇率军出鹿口，直逼鹿水。李典与乐进为左右翼，陈兵于鹿水北岸。
这边庞统见对岸魏军大旗飘动，乃问斥候道：“魏军打头阵者何人？”斥候道：“夏侯惇为主将，李典、乐进为左右两翼。”庞统笑道：“彼欲欺我方来乎？”张辽道：“末将愿率一支人马，即渡鹿水，擒夏侯惇来献！”
庞统道：“破敌之策，吾昨日筹划已毕，不过以如今之势，宜留屯此地，分兵营丘，方为上策。若轻举渡河，或战事有变，前功尽弃也。”张辽道：“魏军素悍，若不趁势打个措手不及，迂延日月，恐于吾军不利。”
庞统道：“文远宁耐，待吾探之。”便于武将队列中唤小将朱然，吩咐道：“汝引一军渡河，与魏军接战一场，事若不济时，勿要用强，吾自接应。”朱然得令而去。步骘道：“朱然小将，未久经战阵，焉是夏侯惇敌手。”庞统道：“便是要其兵败，吾等好看曹操如何动兵。”
再说夏侯惇引军方至河畔，听得前军发喊，夏侯惇看时，遥见一军杀来，见是朱然。惇令乐进出马。乐进应声引军杀来，大喝道：“贼将休走！”朱然一见，挺身独战。交马无十合，大败而走，乐进沿河追赶，看看将及，却见河面上数艘战船赶至，不多时，便将朱然接上船去。等乐进拍马追到，船已离岸而去。乐进无奈，只得收回人马。
原来庞统料得朱然必败，早已使船在此接应，当下救得朱然，退回南岸。夏侯惇闻敌兵败退，欲趁势渡河去赶，见天色将晚，恐轻进不利，遂收兵而回。朱然回营后，见庞统请罪。原来周瑜攻打下邳时
，中了流失，正在下邳养病。就令庞统为三军主帅。统道：“非汝之罪，实吾欲一试魏军耳。”
当即升帐，谓众将道：“孔明一把火烧了曹操二三十万人马，但其势依旧甚大。今日若非天晚，他必渡河来战，所以力敌绝非好计。”遂引众将至高阜处观望魏营，见鹿口大寨，地势低洼，魏兵旗号鲜明，军士整条有列；鹿水岸边扎了数座大寨，屯着军马；又见鹿水水势甚急，看了半响，唤向导官问道：“上游十里处，是何地名？”
答道：“双庙桥也。”庞统喜道：“曹操不察地理，必败也。”左右问道：“何以知之？”庞统道：“世间最无情者，水火也。如今已经是八月中旬，近日又刮大风。我料来日定有暴雨，那时截住上游，待雨停之后，放水淹之，曹操安得不为水中之鳖？”众将方信。
庞统回寨后，乃唤张辽道：“今夜汝率两万军至上游双庙桥，各带布囊，装满沙土，遏住鹿水。至来日交兵之时，见吾山头举红旗，取起布囊，放水淹之，再引军顺水下来接应。”张辽得令而去。
庞统又唤周泰道：“汝引一万军准备木筏船只，至鹿水下游埋伏。他日放水淹魏军时，魏兵伤亡具大，必顺水救人，汝引兵杀出，可建奇功。”周泰去了，庞统又令三军不需守夜，尽皆休息。
不过两日，果然天降大雨，如银河乍泄一般。待雨住时，鹿水暴涨，庞统唤徐盛、丁奉道：“汝二人各率一军渡河搦战，休要逞强，只需诱敌渡河即可，吾自有破敌之计。”二将领令，各引军渡过鹿水，往魏营前搦战。
夏侯惇闻报，全身惯束，引军出战。两阵对圆，夏侯惇挺枪出马道：“败军之将，安敢复来？”徐盛纵马来战。两马相交，约战数合，徐盛收兵败走，夏侯惇、乐进引军从后追赶。李典拍马上来道：“贼军诱敌，恐有诡计。”
夏侯惇道：“我引军去追，你速去通报大王，引大兵来接应。贼纵有埋伏亦不足惧了。”李典然其说，遂去通报曹操。夏侯惇、乐进二人引军赶至河边。徐盛、丁奉令军士尽弃马匹旗帜，上船退去。
不一时，李典便引大兵赶到。庞统在对面高阜处看得真切，急将红旗展开。张辽望见，遂令军士一齐拉起布囊，登时水势滔天，直往下流冲去，如山崩地裂一般。魏军防备不及，俱被冲入水中，死伤大半。
曹操正在中军大帐里，只听得外面万马争奔，响彻震地。大惊之，急出帐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洪浪滔天，漫河皆是魏军将士，呼兄唤弟，哭爹喊娘之声不绝入耳，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可怜十几万魏军，化为水鬼。须臾，平地水深过丈余，曹操急与诸将各登小山避水。
比及午后，大水消去。只见一军从上游杀来，当先一将，全身披挂，手执长戟，正是上将张辽，众军大叫道：“操贼早降！”操回顾身后，只有贾诩、许褚、典韦、史涣等宗族将佐十余名，剩余一二千骑。操无奈，只叫典韦硬着头皮，挥戟来战。
曹操不敢恋战，拼死引军突围，沿河奔走，走不数里，喊声大起，早见一军涌出，一字摆开，为首一将，正是阎行，持枪立马，大叫：“操贼哪里去！”夏侯渊挺刀断后，曹操引众人奔走。
又行数里，赶至下游岸边，边傍着数只渔船，操命史涣抢来。忽见船上一军杀出，正是蒋钦，史涣猝不及防，肩头中了一刀，撕心裂肺，卧倒岸边。操见此，心寒胆裂，大呼道：“曹操今日死也！”言未毕，只见后两声呼喊：“大王勿恼，典韦、夏侯渊在此。”典韦、夏侯渊骤马杀至，蒋钦素知二人勇猛，不敢力敌，引军败退。
原来典韦、夏侯渊引军断后，不多时杀散敌军，便快马赶至。操急令众将登船，夏侯渊扶起史涣与诸将都上船；随行军士一部分上船，但船只不够，余者尽皆下水，扳住船边，争欲上船逃命。船小将翻，夏侯渊、许褚等掣刀乱砍，傍船手尽折，倒于水中。
许褚立于梢上，忙用木篙撑之。操爬在船心，伏地不动。船至湖心，又遇徐盛、丁奉率大船追赶。情急之中，典韦戴了曹操金盔，披了曹操锦袍，引了剩余军士驾一船，往对面处划去。徐盛、丁奉不认曹操，只知他戴金盔，披锦袍，见他驾船逃去，急忙追去。
及至，徐盛将船四面围定，军士一齐放箭，射死大半魏军。剩余军士见势已危，乃告典韦道：“四下无路，将军不如投降。”典韦大怒道：“吾受大王厚恩，岂肯屈节于人！”遂亲斩进言军士，厉声道：“再说降者，以此人为例！”于是众皆奋力御敌，勇力倍增。
徐盛见典韦勇猛，心知中计，走了曹操，忙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典韦用短戟挥落。回顾左右只余六七个亲卫，喝道：“吾闻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而求生。今日我典韦死也不降。”众亲卫高声应诺，纷纷张弓还射。
典韦将船往下游撑去，正遇河北军数人，驾木筏靠近来，韦提戟飞身一跃，早上木筏，斩杀数人。典韦一手提戟，一手使短棹，欲向对岸而走。只见上流处，一将撑大筏而至，将小筏撞翻，典韦落于水中。船上那将跳下水去，先夹住典韦脖颈，将他灌了个饱，然后惯上船来生擒。众视之，乃周泰也。
却说庞统得胜归寨，教各营整点兵马毕，各自歇息，自与众将入内帐，命押上典韦。韦背缚入，傲然轩立。周泰怒道：“匹夫何敢不跪！某就杀之，以为伯符报仇！”韦嗔目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今落入贼手，有死而已！”泰闻言，大喝一声，提刀便奔典韦而来，韦全无畏惧，引颈待戮。
忽闻一声喝道：“周幼平不得无礼。”就见一将伸手夺了周泰兵刃，视之张辽也。周泰喝道：“偏操贼杀得孙伯符，吾等岂杀不得典韦！此人为魏军大将，曹操臂膀也！何不杀之，以慑贼胆，来为伯符报仇！”庞统叱道：“不得无礼！还不速速退下！”周泰愤然出账。
庞统就亲解其缚，吩咐置酒与典韦压惊。韦拜道：“韦性本粗陋，不擅言辞。久慕河北诸位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但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典韦受魏王厚恩，先生宽待虽诚，韦不敢领先生之酒！愿先生等休生招降之心，典韦今日有死而已。”
庞统笑道：“某怎敢戕害英雄。只想与将军痛饮一醉，明日便送将军归去。”乃力劝典韦入席。席罢，统吩咐张辽安排典韦下去歇息。统与众将留在大帐，蒋钦大呼道：“典韦乃魏军大将，勇力超群，人所共见；既是不杀，也不当纵归。”
庞统道：“公奕真浅陋之见也。纵典韦之便有三：世间难得者，人心也。曹孟德射杀孙伯符，至令吾军上下，同仇敌忾，万众一心，致有前日之败，吾等若杀典韦，是重蹈覆辙，此一也；今典韦之心已夺，纵之使归，亦不能再有害吾军，反使魏军众将自相猜疑也，此二也；明示吾军仁义大度之心，以夺敌军死战之志，上兵攻心伐谋，此三也。公以除一人之患，而却得此三便，何乐而不为也？”众将闻言，尽皆叹服。
次日天早，庞统就引众将将典韦送至鹿水河畔，统道：“羁留将军一日，少减某平生渴慕之私，今日相送将军归去。”典韦再三拜谢，登船北行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