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庞士元三戏张飞 周公瑾大战李典
却说张飞、徐庶辞了刘雄,快马至平原,登舟望青州来。途中徐庶谓张飞道:“庞士元面目丑陋,性情疏狂。三将军若遇见时,切不可以貌取人。”飞喝道:“不须元直叮咛,俺自理会。”及船到岸,二人往寨中来见周瑜。
通报后,瑜并诸将一同迎来,众人见飞如此打扮,一齐好笑。时天色已晚,瑜延二人入帐内,置宴席相请,席间诸将与飞交杯共饮,好不欢快。庶劝飞道:“此番有要事在身,益德不可豪饮误事。”飞道:“元直多心。”于是酒畅淋漓,直至初更。众人方才散去。
是夜星露满天,庶与飞往帐内安息,途间只听得读书之声。二人信步寻去,见空畔上有草屋数椽,透着灯光。隐约只见一人挂剑灯前,诵孙、吴兵书。庶思:“此必异人也。”于是与飞叩户请见。
其人开门出迎,仪表非俗。庶见之,大喜道:“庞兄在上,徐元直拜礼。”统忙向庶施礼道:“不知元直到来,莫怪莫怪。”于是邀二人入屋,主客相谈,同机相语,旁边冷了张飞;飞先见庞统身不满五尺,灰容土貌,不堪入目,自甚不喜,又见彼不以为礼,怒起身来,夺门而出。
庶急追至门首,拉住问道:“三将军何故便去?”飞怒道:“世人皆道某豹头环眼黑面张飞,某向以为自家貌陋,不意竟有比张飞丑上百倍之人。庞统这厮獐头鼠目,又如此轻狂无礼,实在浅薄之徒,相请做甚!元直与俺可速回。”
庶急止之道:“益德如何以貌取人?自绝其言。”飞闻言语塞,一甩大袖,转身进屋,施礼道:“恕张飞鲁莽。今日这般天晚,待明日再来拜访!”言毕夺门而去。
次日天明,徐庶一早叫起张飞,备好礼物前来访拜庞统。飞道:“俺有一绝技,从未与人说起,元直可知否?”庶问何技?飞道:“乃相人之术也。”庶哑然失笑,飞怒道:“元直笑甚。莫不信俺所言?”庶道:“岂敢,岂敢。三将军文武双全,天下皆知。”
飞道:“俺在涿郡偶遇大哥、二哥之时,相其面就知不凡,遂与其桃园结义,共同起事;又在长沙与孙伯符相遇,俺相其面就劝大哥收他作义子,后来名动天下;讨董卓之时,在洛阳又遇郭奉孝,俺相其面亦知其大才,拼命举荐给大哥,方有河北今日之局面。前三者无不应验。俺今相那庞士元之面,实是有虚名而无实学者,故装清高。元直听俺的,休去请他。”
庶道:“益德岂不闻孟子云: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士元当世大贤,益德不知也。”飞道:“既如此,俺在屋内候着,你一个去便是。”
庶道:“昔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五返而方得一面。益德代大王来请大贤,怎能推迟不就?”飞不悦道:“元直谬赞。量此村夫,何足为大贤?那你在屋里候着,俺一人去;他如不从,俺只需一条麻绳缚将来!”
庶急道:“益德岂不闻周文王谒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贤,吾等不可无礼!今番汝若放肆,某回去定在大王面前参你一本。”飞道:“既是大哥嘱咐,俺当随元直同去!”庶嘱咐道:“且不可失礼。”飞应诺。
及至堂舍,庶引飞于堂首施礼道:“徐元直拜上士元兄,张飞拜见先生。”须臾,屋内回应道:“元直稍待。”二人立地相侯。良久,不见统出。飞焦躁道:“兀那庞士元,如此无礼。待俺闯进去,脑揪出来,再做理会
。”庶急止之道:“益德公且宁耐片刻。临去之时,公出何言,岂又忘却?”飞虽忿怒,奈何不得,只得立等。
二人直等至午时,未见庞统出。飞暗思:“这庞统如此傲慢!见俺与元直侍立阶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俺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于是推脱出恭,转入房后。
正欲点火时,却见树下一竹床,庞统青巾皂衣,高卧其上。飞见之,切齿道:“原来这厮在此,却要讨俺好打。”言讫,高挽袍袖,拔出坛钵般大拳头,上前来打庞统。统兀自酣睡不醒。飞急趋上前,照定便是一拳,却是一草人,以统衣物遮盖。飞大怒,一脚踢翻竹床,却牵动树叉上一大斗水,顺势泼下,洒了一身,浑像落汤鸡一般。
张飞顿觉浑身骚臭弥漫,心想这定是尿溺,不由大怒,一张黑脸涨做紫红,转身径入厅堂,却见庞统自与徐庶饮酒取乐。飞见之,气的五脏翻滚,就地寻了根短棒,径来寻庞统晦气,前脚刚入门第,突觉脚下一轻,不知高低,大呼一声‘啊也!’跌落陷阱。
那陷坑深逾两丈,土灰弥漫,急切之间,不得脱出。正无计可施时,忽听得头顶二人同声大笑。庞统临坑笑道:“益德公,马尿滋味如何?”飞破口大骂,徐庶道:“益德日间得罪士元,今连番中计,可曾拜服?”
飞怒道:“彼不过趁人不备,暗施诡计,有何能耐。俺明日再来,若能再擒住俺时,方服他手段!”又谓庶道:“元直援俺。”庶便垂下长梯,救飞上来。飞得脱,整理衣冠。冷哼一声,怀忿而去。
次日一早,飞催促徐庶快起,一同来寻庞统。及方出帐外。忽有人大呼道:“拿贼!”飞急回帐,绰矛追出,庶亦拔剑追出,方行几步,庶猛省,谓飞道:“光天化日之下,军营大帐之内,安得偷盗之贼?此必有诈!”
庶略思,大笑道:“此必是庞士元与公相戏哉!”飞怒道:“竖子敢尔!”怒不可遏,拉住徐庶,一路直至庞统门首。却见门户大开,庞统葛袍伦扇,立于内堂之上,见张飞道:“益德公有礼。”飞圆眼环瞪,踏步上前,猛省退回,谓庶道:“这厮道俺不知。兵法云虚则实之,彼因俺昨日中了陷坑,料俺以为彼今日必不肯再施故伎,偏偏再设陷阱于此,俺岂中计耶?”言讫,小心翼翼,以竹木探路,徐徐而行,果然触动浮土,露出陷坑。
飞大喜,绕过陷阱,入得内堂,就来寻庞统。忽见门首墙壁挂着一柄宝剑,闪闪发光;飞神手就取,忽惊觉,仰头一看,房梁上又兜着一大斗水。飞大笑道:“如此雕虫小计,岂能瞒俺?”掏出小刀将连接梁上的绳子截断,取下剑来,喝道:“如何?”统笑道:“公神机妙算,文武双全,庞统拜服。”
飞大喜过望,操起桌上酒坛与盏,旁若无人,连尽三觞,道:“俺虽粗陋,亦知兵法虚实之道,今番俺识破汝机关……”言未毕,只觉天旋地转,向后便倒。
不知过多时,方才悠悠醒转。庶笑谓飞道:“陷坑者乃诱敌耳,壁上剑乃骄敌耳,杯中药酒乃主谋耳。益德日后还敢贪杯误事否!庞士元手段,如何?”言毕,一齐大笑。
飞慨然道:“先生真好手段,每每技高一筹,张飞拜服!便请先生与俺同往军前相见俺大哥,一展先生平生之才。”统道:“庞统懒散狂傲,累犯将军虎威,幸而勿怪。前者相戏,乃聊表进身之礼也。”于是三人辞别周瑜,结伴来壶关军前寻刘雄。
却说周瑜戏耍蒋干后
,便传令军马齐出,来攻临阳关,以分曹操之心。先点徐盛、丁奉、朱纪、朱然四人去取姚城;又亲引军马去取帛阳。朱治道:“姚城、帛阳皆乃小县,取之无益。”瑜道:“此二城分布在临阳东西,正好为它羽翼。若欲攻临阳,必先取二城。”于是分兵。
姚城守将乃李典麾下张超、张征兄弟把守,二人乃李典心腹,随李典镇守徐州十数年,甚是刚胆。当日正在城中,忽闻有青州兵马前来攻城。二人上城看了,张超道:“若等敌围城下,恐是不妙。我先出兵与他对敌,你可把好城门,且勿有失。”
张征道:“哥哥要带多少兵马?”超道:“城内总共有一万兵,某带七千出战。剩余三千与你守城,足够坚守。”张征得令。超遂引兵七千出城列阵,自家绰刀跨马立在阵前。徐盛舞枪而出,大喝道:“某奉周都督将令,前来取姚城。张将军不妨相送,免得丢了性命!”
张超笑道:“好大的口气,若要取城,先来某刀下领死!”挥刀杀上,二人盘马战了十余合,徐盛拖枪就走。张超道:“休用诱敌之计!”徐盛勒马而还,笑道:“张将军既识我计,敢来追否?”张超道:“有何不敢!”就令一副将率一队先追,自引剩余兵马徐徐而进。
徐盛赞道:“有胆量!”率军就走,两军前后相随,一直奔出十余里。徐盛道:“某伏兵出来了。”话音未落,四下里鼓声大起,张超令军马结成方阵迎敌。谁知过了片刻,鼓声依旧咚咚作响,却不见一个伏兵出来,超心头大疑,喝道:“徐文响,你耍的什么诡计。”
盛笑道:“某伏兵尚在途中。”超细听鼓声来源,正是从姚城方向传来的,猛然领悟,大怒道:“狗贼果真奸诈。”率军就退。行至半道,正遇自家溃败士卒,超急问战况。小军说城被丁奉攻破,张征被杀。超大哭道:“兄弟好走,哥哥定会为你报仇。”率军奔回临阳关,面见李典,请求发兵回攻姚城。典道:“趁敌取城不久,立足未稳,尚容一搏。”遂留乐进守关。自引兵马与张超来反攻姚城。
军马驱驰城下,只见城上虚插旌旗,却不知多少兵马。李典疑惑道:“莫非敌人已弃城而走?”话音未落,只见城南门大开,徐盛一人一骑,杀将出来,大喝道:“李典匹夫,敢来决战么?”典绰刀在手,就欲出马,张超切齿道:“这厮害我兄弟,今日誓报此仇!”舞刀杀出。
徐盛迎上,两个刀枪并举,盘旋死斗,战了二十余合,徐盛虚掩一枪,回马便走。张超大叫:“狗贼哪里走,还我兄弟命来!”拍马就追。李典急喝道:“张将军不可中敌人奸计!”张超咬牙道:“此贼可恶,誓杀此贼!”拍马紧赶。
李典怕他有失,只得指挥全军冲上夺城。徐盛逃回城里,城门依旧大开,李典疑惑不已,就令五十先登死士冲进城中查看。死士片刻即回,报道:“城内已无青州一兵一卒。”典大惊道:“彼诱我来援,定是汇合周瑜攻打临阳去了。”急拉转马头往临阳关急奔。
待至关下时,青州军已攻上关头。周瑜见李典已回军,叹道:“李曼成真乃将才也。”遂令全军撤至帛阳城外驻扎。李典率军上关,乐进道:“若非曼成及时回师,临阳就失了。”
典道:“周瑜诡计多端,此番倾巢出兵,定是欲打持久仗。可速通报魏王,派军来援。”乐进然之,遂修书飞报上党曹操大营。操得书后,惊道:“周郎多谋,不可不防。”遂令夏侯惇、夏侯渊兄弟率兖州兵三万驰援李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