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前。

一名鬓角花白、脊梁佝偻的五旬老者坐在靠背椅上，他拧着稀疏的眉头，对着屏幕上的弹窗提示发怔。

他就是组织这次逆向追踪的负责人。

他身旁还有好几名年纪不一的天华国电脑专家。

他们都是军装打扮。

和他们略显憔悴的面容相仿，那些电子设备、乃至军装、靠背椅都呈现出淡淡的磨损痕迹。一些电子设备有擦痕、或是脱漆；一些军装缀有补丁；一些靠背椅上的皮革破损，露出了里面的海绵填充物。

不过，显然没人在意这些，此刻，他们就和那个老者的表现一致：皱紧眉头，将目光聚焦在等离子显示屏上的弹窗文字上。至于弹窗文字中的内容……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逆向追踪失败、代码攻击失败。

面积三四百平米，还算比较宽敞的地下防空洞内，散出死寂般的沉闷。就连呼呼作响的通风口，也无法抑制这种气氛的肆意扩散。所有人，包括负责担任警戒的那几名士兵、又或是负责联络上级负责人的军事秘书，他们全都变成了哑巴，只是盯着屏幕看，始终不出声。

打破这死寂般气氛的人，是那个鬓角泛白的老者。

他挺直了脊梁，搜寻起周围，很快，他那略显浑浊的眼珠子就锁定到了五米外的某位军装青年。

“小吴，赶紧把这件事上报给赵将军吧。”

小吴一愣，“没有办法了吗？”

老人摇摇头。

小吴也就没再犹豫，匆匆点头后，就跑去联系起了老人口中所说的赵将军。

他走得很急。

警卫人员拦住了他。

验明正身之后，他才能够得以继续前进。

“赵将军。”

而这时，赵将军早已知晓来人是谁，他淡淡回应一句，“进来吧。”

小吴安静推门而入。

和之前的环境大有不同，这处面积二十平方的办公室内，就只有一台老式电话机，以及书桌、书柜，看上去简陋得可怜，实在和一个将军的身份不符。不过，这里是地下防空洞，这么一想，事情也就能够说得通。

小吴早已来往过多次，他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他只是匆匆敬礼后，就径直说明来意。

“找到了那名黑客，但是追踪失败，是这个意思吧？”

小吴连忙点头，“是的。”

“然后呢，余老师还说了些什么？”

“余老师只是要我赶紧过来通知您。”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是！”

小吴的身影才刚消失，赵将军就收起和蔼的面容，冷峻着脸，拿起书桌上的电话。在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忽然变低许多，一点都不像之前那样声如洪钟。

通话时间不长，不到两分钟。

当赵将军放下电话时，面色愈发的凝重。

顾不上休息，他又拨通了一个电话，要警卫室那边把余老师给带过来。

数分钟后，办公室外响起警卫员的脚步声。

哒，哒哒。

这声音很是急促。

“报告，余老师已经来了。”

赵将军深吸一口气，面色重归以往的和蔼，“请进。”

门刚打开，赵将军就笑呵呵地走上前，大步迎接眼前之人，“老余啊，来来来，这边坐。”跟着，他就半拽着将余老师拉到一旁的沙发上，而他自己也跟着坐了下去。

同时，警卫员们匆匆关门离开，留下两人独处的空间。

哒。

房门轻声关闭。

而这低不可闻的一声，似乎让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但很快，赵将军的声音就驱散走这片阴霾。

“老余啊，真的没办法了？”

见到赵将军投来的期待视线，老余有点愧疚地低头并摇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

赵将军没再多言，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余的肩膀，宽慰着老余，“没事，尽力就好。”在老余的感激目光下，他的面容瞬间严肃不少，“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虽然并未挑明，不过，此前已经有过多次交流的老余，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所问何事。他轻叹着，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这事……我不敢说百分百肯定，但是……这种事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这个我知道。”赵将军脸色也黯淡了不少，“我和最高领导人讨论过了，一致认为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索俄斯那边抓到的俘虏，也证明了这一点，此前他们也曾遭遇到黑客入侵。”

“难道不是索俄斯做的？”老余有些惊讶。

“不是。”

老余脸色大变！他站着嘴，看着眼前之人，半晌说不出话！

赵将军没有急着开口，等老余脸上的惊愕之色消散掉一些以后，他才低沉开口。

“本来我们认为是索俄斯那边发动的突袭，想延缓我们的进攻节奏，好给他们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所以我们紧急商议之后就制定了一个紧急突击的方案。但没想到……”

老余不由自主地接过话头，“但没想到……不是他们那边的黑客。”

赵将军重重点头，“这事就难办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血与火，老余当然知道为什么赵将军会如此忧虑重重。要真是索俄斯那边的黑客还好，然而，却不是！这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必然存在第三方势力！天知道这个势力潜伏了多久，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原本只是两国争霸，只要消灭索俄斯就行，可现在……局势将会进一步混乱。那些潜伏在暗处，不明底细的敌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老余不禁低下头。

他的心情很是沉重。他本以为，再熬个一两年，就能走出地下防空洞，也不再有这种残酷的战争。但，按照眼下的形势……他颐养天年的小小渴望，恐怕有生之年难以实现！

思绪复杂的他，搓了搓大拇指。

他讨厌战争，可是，他的身份是天华国的电脑专家，有义务为自己的祖国做事。他很无奈，但只能选择接受这个现实，也做好了长期吃苦甚至牺牲的准备。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内心能保持一片坦然。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43岁到51岁，老了8岁。可他的面容却不像是老了8岁的样子，而像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

他知道原因。

不止是他，很多人看上去都老了很多憔悴了很多。

虽然并没多少人叫苦，不过，大家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好消息是，这么多年以来，天华国在一点点的积累胜势，预计这一两年内战争就将彻底结束。但他却万万没想到，现在又凭空冒出一个第三势力！这么一来，战争何时才能到头？

老余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的拳头都泛出了淡淡的青色！

“老余。”

老余身体一颤，随即慌张抬头，“……对不起，刚才走神了。”

赵将军并未生气，他只是宽慰地看了看老余，没去询问老余刚才走神的原因，“刚才小吴说……你们定位到了对方的坐标？用飞弹解决他们……可行吗？”

“飞弹……我们已经储备不多了吧？”

“十几枚还是有的。”

老余从未在电脑数据中看到“那十几枚”的储备资料，不过，很快他就相通，肯定有些事不是记录在电脑资料上的。在听到赵将军的回答之后，他不禁有些后悔，暗骂自己多嘴和笨，但很快，他就凝神思考起来。

小半分钟过去，老余再次抬头，“恐怕用处不大。”

“怎么说？”

“那是个网络虚拟IP，并不代表具体的坐标点。就算那时候是真的，那我们现在也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间。”

“详细说说。”

见到赵将军眼神有点急切，老余点了点头，连忙解释。

他的看法是，就算那个网络地址是真的，但从以往和黑客斗争过的经验来分析，此刻那名黑客恐怕已经转移，留在那里的最多算是一个后备基地。既然是后备基地，即便发射飞弹将其摧毁，也是用处不大。

“要是派人去呢？”

“对方撤离的可能性极高，不过，派人去的话，说不定能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赵将军点点点，没再说话。

狭窄而简陋的办公室内，又开始不怀好意地散发出沉闷之气。

长时间的静默，让老余有点坐立不安。

他强行忍住。

可他的脸色越很是灰暗，和对面正在低头沉思的赵将军脸色出奇的一致。

良久。

赵将军忽然抬头，“你先出去吧，继续加强网络安全警戒。”

“是！”

老余不是很标准地敬了一个礼，随后匆匆离开。在走出门的那一刹，他不禁做了个深呼吸。刚才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他简直无法呼吸！

警卫员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没理会，依然眼神肃穆。

老余自己却意识到了这点，他面色有点尴尬地对警卫员笑了笑，随即加快脚步。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干劲迅猛来袭，他突然很迫切地想要工作！

他清楚为什么。

因为，只有做好本职工作，才能消弭掉内心的烦躁，才能让他不至于多想那些可怕的事情。

哒，哒哒。

水泥地板上，他的步伐声格外响亮。

但。

就在老余重返工作岗位之际，潜伏在深网中的一双大眼睛，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名头发近乎全秃、面颊苍老如七旬老者的老余。

这个人，当然就是刘星。

历经之前的劫难后，他迅速展开反击，并在没有惊扰到任何防护程序代码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

不过，就在刘星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那个老者的面容却让他勾起了一些回忆。看上去有点面熟，但他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