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吗？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沉默了片刻后，胡宏宇微微摇头。因长时间说话而显得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满是疲倦地缓慢冒出。

“没了。”

“再想想吧。”

几分钟过去，胡宏宇再次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那好，要是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就在这份询问笔录上签字吧。”伴随着这句话，王强将那份笔录和手中的水笔反手推了过去，顺带着将笔录翻到最后一页。

看着询问笔录上的那一行行文字，胡宏宇的眼窝忽然有点酸楚，连带着视线都变得恍恍惚惚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的文字。他的手臂也有些颤抖，但，他在写下自己名字时，却是异常用力。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戳破纸张。

就在放下笔的那一刻，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忽然软弱无力地瘫了下去，将后背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椅子的背垫上。

坦白了一切之后，胡宏宇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下，一股看透一切的空灵感悄然浮上心头。但，这异乎寻常的平静感，只是维持了短短那么一瞬。

下一瞬，他就苦笑起来。

从不抽烟的他，在询问笔录结束之后，忽然开口问了句有没有烟。

王强没有，他的同事也没有，不过，他们并没有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而是出去帮胡宏宇找了包烟回来。

“拿着吧。”

看到王强好心递来的那支烟，胡宏宇的眼神中带着感激，“谢谢。”

王强顺带着帮他点火。

看着那团摇曳不定的浅黄火光，他尴尬地笑了笑，身体前凑过去，但没说话。紧跟着，他用颤抖的手指头夹住烟嘴，嘴唇哆嗦着，狠狠吸了一口！

喉咙间猛然升腾起一股刺痛的痒辣感！

“咳咳。”

他大声咳嗽着，眼泪也被呛出了泪花。又或许不是被呛的。当然，这点只有胡宏宇自己心里面最清楚。

瞧见对方眼中的隐隐泪光后，王强并未心生鄙视，相反的，他的视线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同情。

他很清楚，胡宏宇身为大千世界中的一名普通人，难以禁受这种大额金钱的诱惑，不慎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能够理解，也值得同情。但是，身为一名见多了这种事情的刑警，王强心里面更清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种事情，当事人也不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再怎么找借口，也无法掩饰其违法犯罪的事实。

就算理由是为了给小孩攒出国的钱，也是一样。

好在胡宏宇的表现还算是个爷们，并没有在警局里哭委屈，而是很自觉地坦白了一切的违法犯罪事实。

王强面色冷峻的观望着这一切。

“咳咳！”

胡宏宇还在激烈咳嗽。

见到胡宏宇抹去眼角泪花的动作，王强并未轻言安慰或是大声呵斥。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多说无益。但他却默默在心底替胡工这么祈盼了一句，希望量刑时能少坐几天牢吧。

收好询问笔录以后，他依旧是面色冷峻，没多废话，只是以平常的冷静语调抛下一句。

“暂时在这里待上几天，安静想想自己的事。假如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和小张说说，他会帮你安排的。”

跟着，他就匆匆走出审讯室，准备前去调查下一个犯罪嫌疑人，胡宏宇所交代的那个人，周博然，一名“白湖度假村酒店”的会员，也是和张勇胜关系不浅的一名KTV老板。

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

寂静的夜里，胡子拉碴，脸颊有些憔悴，但双颊却透着兴奋红晕的王强，带着几名同事，来到了停车场，准备驱车离开。

他们的身后，警察局大厅内，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就和王强一样，市局的诸多警察们还在警局内通宵奋战。不止是市局的这些警察，省厅那边调过来的人员也同样如此。为了早日侦破这起机器人暴走案件，他们俱都是齐心协力，通宵达旦地努力工作着。

伴随着清冷的寒风和发动机的呜呜声，警车再次发动，拐弯，行驶出警局大门，开始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快速前进。

虽是凌晨时分，但是，KTV内却是欢声笑语不绝。

见到警察忽然来访，门口的领班和大堂经理都是面色一愣，脸上笑意尽散。

王强也没废话，“你们老板在吗？”

“请稍等。”

大堂经理急忙取下腰间的无线电通话器，开始呼叫侍应生，要侍应生赶紧过去找老板。过没多久，正在某间KTV包房内陪着客人喝酒唱K的周博然，就匆匆从走廊中走了出来。

看到满面肃穆之色的王强他们，大圆脸、满面红光的他，带着几分醉意，咋咋呼呼开口。

“呦呦，这不是我们的王大队长嘛，欢迎欢迎。怎么啦，带着兄弟们大驾光临蔽店，是不是打算来我们KTV消费消费啊？”

带着不怀好意的视线，他伸出肥硕的右手，在王强眼皮子底下一直晃荡着。同时，他故意打了个酒嗝。

“五折，您来消费的话，我小周子绝对给您打五折。再多那可就不行啦，要是被您给安上一个贿赂警察的罪名，那我可没地方哭去，哈哈。”

“我们可没那个闲心来找你喝酒。”王强冷着脸，一把压下周博然骄横的手腕，“走吧，跟我们回警局一趟，有点事想问你。”

“哎呦呦，轻点儿。”叫唤着的同时，周博然朝身后脸带惊慌之色的员工们挥挥手，大声嚷嚷着，“和老林他们说一声，我有点事先走了，下次请酒赔罪哈。”

周博然回头时，那满含深意的一瞥，被手底下的亲信助手注意到了。那个助手没说话，只是安静注视着周博然走下楼梯间的肥硕背影。等到背影消失之时，助手才冷着脸，大声呼喝起来。

“看什么看什么，都回去干活去！跟瘟神一样挡在这里，还怎么做生意？”

KTV的员工们赶紧陪着笑，匆匆离开，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而这名助手，则行色匆匆地往安全通道那里走去。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后，他就取出手机，给白湖度假村那边打了一个电话。

“是林哥吗？对，是我，小方，不好意思这么晚了给你电话。是这样的，我们老板刚才被警察带走了，他要我和你说一声。”

陪着笑说完这些话后，这名叫小方的助手就匆匆离开，前去包房，继续陪着周博然的那些客人们了。

“周老板呢？”包房内的客人们还不知情。

小方热情微笑着，只是说临时有事，任凭客人们怎么问都不透风。当然，换来的代价是喝酒，一连喝了好几瓶。在哄笑声中，小方还是一脸灿烂热情的微笑。

KTV内的其他员工，也是各自忙碌着。数分钟之前的那股诧异和惊慌，此刻已经消失无踪，变成了惯常的微笑神情。原因很简单，他们心里头很清楚，老板的背景身份有点复杂。

这种事，他们之前也见过好几次，算是习惯了。

自然，这家KTV并没有受到刚才的影响，该唱的唱，该喝的喝，还是一片热闹的不夜天。

而小方所联系的那个林哥，在挂断通讯后，猛然站起，之前的慵懒尽散。他不耐烦地推开身边的女人，打开灯，给自己胡乱套了件外套。然后，他就朝着门外匆匆走去。

边走，他边点着烟。

啪。

火光闪现，映红了他的脸庞。在这片漆黑之中，他的脸色显得尤为阴沉可怕。

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之后，他才解锁手机屏幕，按下了拨号按键。

数声铃音之后，正在休息的张勇胜，拿过手机看了看通讯人。发现是手下亲信阿林打来的之后，他立刻按下接通按键。

“什么事？”

“胜哥，周老板刚刚被带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嗯，知道了。”

随即，通讯挂断。

张勇胜默默看着手机屏幕，直到背景亮光倏然消失。在黑暗的房间中，他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他很清楚，这个举动有点多余，自从接电话的那一瞬开始，他就一直很清醒，这个动作，更多的是自我安慰。

呼。

一个悠长的深呼吸之后，手机屏幕的背景亮光再次出现，照亮了他那坚毅平静的面容。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豪哥。”

“嗯？”

“小周子被警察给带走了，估计事情已经兜不住了，你那边准备好了没？”

“这么快？”

“省厅那边都来人了，这案子肯定快。”

对面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现在就把人送过来，你们再串串口风，明儿一大早你们就一起过去自首吧。其他的事，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知道了。”

啪，通讯结束。

张勇胜的视线并未移开，依然是面色平静地注视着手机。在手机背景亮光消失的时候，他才重重躺了下去，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虽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子动摇。

想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张勇胜就忍不住心底愤愤，咬牙切齿！

那该死的小屁孩！

他猛然坐起！

啪。

房间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在这淡淡的金光辉映下，他脸上的愤怒倏然间消失不见，回复成了惯常的平静坚毅。他起身，大步走向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洗澡。

带着一身容光焕发的神采，他穿戴整齐地来到度假村酒店的大堂中。在大堂前台服务员的诧异视线中，他笑了笑以示没事。随后他就径直坐到了大堂沙发上，架起了二郎腿。

啪。

他点了根烟，安静享受着最后的休憩时光。

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