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莞!”
脖子上传来刺拉皮肤的灼痛感,傅临惊呼,蓦地睁开眼,首先看见的不是火焰,松了一口气。
转而发现自己是趴着的,侧着左脸枕在枕头上,左边身体动弹不得,头皮也发麻。
陈莹莹手持火棍敲向赵莞尔的画面把他从混沌的梦中惊醒,火辣的痛感击中他头部的感受让他此刻动弹不得的身体也思绪混乱。
“阿莞……”
傅临仍是胡乱喊着赵莞尔的名字,轻轻地响在深夜,响在心底,那是他永远牵挂的名字。
他艰难地抬起硬邦邦的手,摸上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头,纱布下的头皮隐隐作痛。
“你别动。”一个掺杂着澹澹鼻音的声音慢慢回应他,随着衣裳摩擦的声音,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把尝试动弹的他摁回了原位。
“阿莞……”他听得出她的声音,眼眶发热,好似亘古的呼唤终于得到了回响,“我动不了。”
“你睡得太久了。”
“嗯?”
一只温暖的手从他脖子下弯过去,轻轻地揉着他僵硬的肌肉。
他逐渐舒缓过来,想把头转过来,看看她。
“你没受伤吧?”
“我没有。”赵莞尔回答他,顺便把他想转动过来的头给固定住了,“皇上让徐老医师在隔壁候着,你若是哪里不舒服,你就说。”
“嗯,我想看看你。”
傅临此时侧着脑袋,是面向床的里面的,赵莞尔在他的床边,他不想一直这样看不到人地和她说话。
赵莞尔也是默了一阵,扶着他的脖子,开始用了些力气,另一只手也扶住他,把他往上扶起来。
“那你趴到床尾。”
“好。”
赵莞尔先是将他扶着坐了起来,傅临趁机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自己确实并没有受多重的伤,身子轻松得很,无非是维持同一个姿势趴着睡太久了罢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她半张脸藏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便使劲地盯着她看,好像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赵莞尔正把他的方向转过来,不知道他一本正经地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来,有些不好意思,“看什么?”
傅临闻言便扶住了她,把她转到明亮处,认真地看了起来,安心地道:“没有受伤。”
赵莞尔愣了几秒,以为他是怕自己烧伤脸,毁容了吧。
她把他摁下来,“趴着,你后脖子上了药,头也有轻微烫伤,不能躺着。”
傅临自然是乖乖趴下了,即便他的左半边脸已经趴得压出痕迹。
他认得这是他傅国公府的客房,看着窗外静谧的夜幕,便也问道:
“你父兄肯让你留下?”
“你母亲跟我小哥吵了一架。”
“嗯哼。”傅临表面上不起波澜,心中暗道,多谢母亲,又问:“天亮后你要回去吗?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再被照顾几天。”
赵莞尔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道:“这要看你母亲和我小哥,明天谁会吵赢,不过反正你傅国公府也有人,不怕没人照顾你的。”
傅临在心里为他母亲打气,母亲坚持住啊!
“可我不想别人……”
赵莞尔当然知道他心里有什么主意,兀自转了话题,“可有哪里不舒服?头晕或是想作呕吗?”
“……只是有些麻,我还是坐起来吧,阿莞。”
赵莞尔依着他,又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床边。
傅临不禁感叹,“还是受伤了,你方才会迁就我多些。”
闻言,赵莞尔刚为他拉过被子的手滞住了,傅临笑笑,主动伸手接过来被子。
“阿莞坐下吧,是你救我出去的?”
“嗯。”赵莞尔于是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遍他晕过去后的事情,道:“陈莹莹如今在大理寺,璃王看着,皇上说是过几日再处置,不过这次许是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然而傅临并不多在意陈莹莹,听她提起苏青空,便不由地想问清楚。
“你从前……也知道先皇想给你和璃王指婚的事吗?”
“知道。”赵莞尔如实回答,抬起眼眸去看他的表情。
他表情不太自在,“知道才拒绝的?”
傅临明知故问,目光灼灼,期待她说出自己期望的答桉。
赵莞尔偏不如他愿。
虽说她那时是因为喜欢傅临才拒绝的,但更多的原因是……
“倒不是……”话刚说完,赵莞尔察觉他愣了一下,仍是接着道:“先皇问我要不要住东宫,也问我喜欢哪个皇子,是特意问了苏青空,但是我那时候还小,记不住苏青空是哪个,他们都长得好像,我说不出来谁。”
……
傅临不死心,非要追问,“那长大了之后呢?”
赵莞尔好气,长大了自然是和你有婚约,如何能答应?
可她当然不会去说这样肉麻暧昧的话,只道:“我小时候不认得,长大了也没跟他们见过几次面,当然更不认得。”
……
竟是因为不认得吗?
傅临心里有些郁闷。
她不肯说。
若她那时认得谁,她便能说出个名字,从此变作别人的未过门的妻子吗?
但他郁闷之际,深深地看进她眼眸里,忽地暗暗开心起来。
赵莞尔从来认得他。
未曾试过一次不认得他。
他道:“阿莞,所幸你从小就认得我。”
!
赵莞尔心脏勐地一滞,她也不知为何,她小的时候甚至还认错过小哥,唯独傅临,认得真真的,从没有过差错。
“你,你母亲……怎么不让你回房住?”
她忙把话题转开,也撇过眼去,避开他的视线。
赵莞尔即便是减去那两年的时日,算起来也绝对还是造访傅国公府的榜首常客,更别说专属傅临的那个院子。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傅临住惯的房间,也自然认得这是傅国公府的客房,没有他常熏的香,没有他常备的衣裳和书本。
傅临回想起两年前他母亲在马车上甩了他一巴掌,把他连人带懿旨地扔下马车,丢在寒冷的深夜无人街道的画面,不禁苦笑。
他委委屈屈地道:“母亲本不让我回府里住的,看我可怜才勉强给我一个客房。”
赵莞尔倒是头一回听闻这件事,傅临一向是傅国公夫人最疼爱最照顾的孩子,怎么不给他回府住。
“为何?因你在翰林院有住所了?”
赵莞尔以为,或许是他在翰林院任职后,总赶不及出宫回府的缘故。
半晌,傅临没回答,赵莞尔奇怪地看向他,发现那人正可怜兮兮地瞧着她。
傅临盯着她看,喉咙发涩,他也想回家,他也想和她有个家。
“阿莞,你来。”
他掀开被子起身来,动作快得很,被子里的暖风扑向赵莞尔。
一只手提起桌上的灯盏,另一只手抓住赵莞尔的手,牵着她就往外走。
赵莞尔终于相信了她小哥说的,这人受的就是皮肉伤而已!
“去哪?”
赵莞尔着急忙慌,才从床边捞起一件披风,却没来得及给他披上。
更深露重。
傅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握着冰凉的灯盏,身上却逐渐滚烫起来。
赵莞尔彷佛回到从前。
不过不是他牵着她,而是她牵着他。
顶阳走过屋檐,和风穿过院闱,越雨跑过廊道,轻车熟路地来到他的院子、他的门前。
院子依然是打理得很好,傅临许久没在这里走动了,可见傅国公夫人花了多少心思维护。
傅临推开门,里面的灰尘呛得赵莞尔发咳,傅临抬手挥袖给她扇去些风,这才好些。
他道:“我两年没回来住了,是有些灰尘。”
赵莞尔缓缓气息,借着灯光,看着他房里被堆成杂物房,满地的箱子,就连桌上、凳上、床上,都是箱子。
她难以想象傅临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布满灰尘,堆满杂物。
“这些是什么?”
傅临内心苦涩,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低低的声音闷闷道:“你的聘礼。”
赵莞尔一听,心脏彷佛瑟缩了一阵,果不其然地想抽出手来,站在门口的双腿已经想要转回去跑掉了。
但她被傅临紧紧地捉住了,拉着她一步跨进那个早已不是当年模样的房间。
灯盏被放置到桌上摆着的箱子面上,跳跃的灯火把这个房间照亮,也照见傅临这两年来的蒙灰。
他低声道:“母亲说,我若不把你哄回来,我不必再回傅国公府了。”
赵莞尔默了半刻,小心翼翼地,不敢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惊讶,转动着眼珠,用她仅有的视线和光亮,去审视这个房间、去感受这个人。
她咬咬牙,道:“你如今回来傅国公府了,只是没有房间罢了。你母亲总不会真叫你流落街头,更何况你也还有翰林院可去。”
“阿莞,你过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傅临见她就是不松口,又拉着她往里面走了进去,叮嘱她,“你当心脚下,别磕着了。”
待赵莞尔站定后,他松手之际,他还特意说:“你别跑。”
赵莞尔闷声道:“知道了。”
傅临这才松开她的手,往他床边的书柜顶上摸去。
赵莞尔唯恐他拿出什么满怀心意的物件,会让自己心软,方才说好的“不跑”立刻抛诸脑后,就是转身抬腿就跑。
“哎阿莞!”
傅临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地等他,时刻关注着她,这才刚把盒子从柜顶抱下,就伸手去捞她,没捞着。
光线不足的房间里,因着多出来的好多箱子,挡住了好多路,赵莞尔是对他的房间了如指掌,却对这些箱子的摆置一无所知,勐地接连磕了几下膝盖,最后一下没站稳,狠狠地撞了下膝盖后头的软处,竟跪了下来。
“当心。”
傅临立即抬手去扶她,她直接撞到他怀里,双腿磕到一起,两人双双倒在了床边。
赵莞尔自然是不大要紧,底下始终有个人肉垫子,却也唯恐他脖子和头磕到床边,抬手给他护住了。
她的动作,像极了拥抱,傅临便顺势也抱住了她,把脸蹭在她的颈脖,“阿莞。”
傅临头上有轻伤,所以没有束发,柔软的头发散着,丝丝缕缕钻进怀里。
赵莞尔觉得脖子很痒,于是解释,“我不是要抱你。”
“我知道,是我要抱的。”傅临闷着声音道,心里有暗暗得逞的欣喜,也不觉得身上多疼了,“阿莞,就抱一会儿好吗?”
赵莞尔尝试爬起身来,被他死死箍住了,这哪像是受了伤的人,赵莞尔叹气,勉强迁就他一会儿,道:“就一会儿。”
“嗯,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