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回来,沉默得很。
主要是赵莞尔不搭理他了,不想说话,也不许他说话。
回到门口,赵莞尔借着殿中透出的光亮看了看他的衣袖,这才同他说话了。
“或者你现在外面等一下,我去给你取件披风来。”
“不打紧,我藏一藏便好了。”傅临说着,将袖子卷卷,捏在手里,背到后面去,是不大看得出来。
衣袍是藏住了,可但凡是个人都要瞧见他手上的伤势。
傅临,国公府的傅二公子,皇上御用的翰林院学士,居然伤了妙笔生花的右手。
这是怎么回事?
终归是自己生的儿子,傅国公夫人当然心疼了,关心他,“手怎么了?衣服又怎么了?”
傅临慢悠悠地把披风穿上,所幸现在是春季,还是有些凉意的,他近来体寒多病,多穿些也没让人多起疑心。
“阿莞弄的。”
“你又惹莞莞儿生气了?”
“没有吧……”
“……”傅国公夫人叹了叹气,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赵莞尔处,赵莞尔立即把脸转过去了,断定是他惹事儿了,不由分说地道了句“活该”。
傅临解释不清,为赵莞尔不理会他而心痛不已,道:“母亲别说了。”
更要命的是,别人都要来问伤势,罪魁祸首赵莞尔不来,无关紧要孟梧芳却来。
傅临倒想,若他假意同孟梧芳有些瓜葛,能激起她分予他半分情意也好,可他不敢,她父兄正生他的气,她许是也有些生气,决不可叫她更生气。
“傅学士手怎的伤了?”
“赵家小妹弄的。”
额……
孟梧芳自讨没趣,兀自走开了。
是以,但凡有人来问伤,傅临都要说是“赵家小妹弄的”。
于是满场的人都知道了,那傅学士的右手是叫赵家小妹弄伤的。
饶这是事实,赵莞尔不得不认。
约是满场的谈话皆是离不开傅学士、赵家小妹这两个称呼,叫赵家人烦闷得很。
赵思衡终于是忍不住地拉过了自家小妹,“你同他怎么回事?”
赵莞尔也是委屈得紧,她怎知傅临竟要这般耍小孩脾气。
所幸他们回来时,皇上也出去吹风醒醒酒了,没在殿内,他们走动也随意了些。
赵莞尔便趁机拉了傅临出来。
傅临一脸平静,心里却乐意得紧,她要拽他去哪便去哪,脚步轻快得很。
若她拉着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披风的一角,他更快乐。
隔壁就是心上湖假山石,她拉着他就进去了,傅临走在她后面,伸长了手臂给她提灯笼照路。
“阿莞,走慢些罢,此处路面有些不平。”
赵莞尔气冲冲地就把他拽进一处隐秘的假山后,恶人先告状了,“你的手是我弄的不假,可,可你要逢人便说?”
傅临端的一脸正派,“他们问起的,我只是如实照说,你知我从不说谎的。”
赵莞尔生气得紧,可确实是她有错在线,故而不敢生生地抵赖。
“我同你道歉。”
傅临一愣。
“我不要你道歉。”
赵莞尔公道得很,是她的错,她会认的。
可傅临却听不得她道歉。
待她诚诚肯肯地说出这句话,他心头方才更疼。
“对不起,傅临。”
他听不得她说这句话。
该是他要同她道歉的,却要让她来说。
往年间,他听了多少句她说的“对不起”。
“哥哥,我吵你读书了,对不起。”
“哥哥,我害你被骂了,对不起。”
此前种种,她要说多少句“对不起”,才叫她寒了心,如今他是一句都听不得。
“我不要你道歉。”傅临道,恨不得将从前所有罪责都一一承认了,“你没错,是我的错。”
赵莞尔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心想他又发的什么神经。
他思绪漂浮,行为也跳脱得很,道:“我们不说谁对谁错了,阿莞,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就不疼了,我不疼了就不再说了。”
傅临又央她,“阿莞,我是真的疼。”傅临可怜巴巴地同她道:“你要拿簪子扎我,我手上也疼,心里也疼。”
赵莞尔心想,你这不就是变相说我错了,致使你受伤疼痛吗?
但她向来也最受不得他说这样委委屈屈的软话,道:“你别这样说。”
傅临向来是知道赵莞尔是吃软不吃硬的,只是这几番下来,倒越发地觉得,软柿子,是好捏些。
“我伤了你的心,你要如何对我,都不错的。要打我,要骂我,都好的,只是你不要不理我,阿莞。”
他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叫赵莞尔耳根发热,忽地听闻外面珠钗晃动着碰撞的声音,是有人有闯进来了。
她转头去看,忽地眼前一黑,傅临熄了灯笼,将她拽进了怀里,两个人退到假山石暗处去。
只见外面有两个人影贴紧了,从他们眼前晃过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让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
!!!
傅临此时正抱着赵莞尔,知晓她震惊得连肩头都缩了起来,便去捂了她的耳朵。
一边耳朵是温暖的掌心,一边耳朵是摩挲的纱布,草药的味道萦绕在她四周,傅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害羞么?”
赵莞尔不去搭理他,却能感受他身上的温度越发高了。
分明是他自己的问题更严重些啊!
“你好烫。”
“嗯。”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外头没了声息,赵莞尔才缓缓地推开傅临。
傅临饶是再能自持,现在也不敢再抱她入怀。
傅临二十了,虽是清心寡欲的人,但该明白的都明白,更何况清心寡欲也还有因着赵莞尔退了婚,叫他未能成婚这一原由在。
赵莞尔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没有母亲教导过,傅国公夫人倒是早有准备的,只是没能赶上好时候说与她,她父兄更是开不得这个口,按理说,是不懂这些的。
可赵莞尔是长在侯府、玩在军营里头的,只得她一个小姑娘,军旅粗人不会专门用心避讳她一人,该说什么荤话便随意地说,赵莞尔听没听去,那是她自个儿的事。
傅临曾在赵侯府待过,也随行去过军营里经历过,这等事情,那些人会说的话,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她终究不是他,不知他要受多少疼,便也不知他现在着实闻不得她的气味,听不得她的声音。
可她非要问。
“你还好么?”
“不大好。”
“要替你寻人来么?”
“寻什么人来?”傅临咬牙切齿地问道,又因着情欲哑了嗓子而莫名有些委屈,“我此等境况,阿莞要替我寻什么人来?”
傅临最恼赵莞尔这一点,总是能轻松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戳着人心窝子地说些她以为不要紧的漂亮话。
旁人都言他傅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是因为他对着别的事情根本毫不在意,而非镇定。
每每遇上赵莞尔,总是要发作的。
然而赵莞尔才是那个惯会端架子的,对着欺负她的人,装得趾高气扬,对着喜欢的人,装得乖巧听话,全叫她这张漂亮脸皮给湖弄了去。
短短此番对话已叫赵莞尔脸红心跳,还叫傅临后头这句话问了个结巴。
“我,我……我去叫我小哥来。”
“你小哥要将我往那湖里扔去沉半个时辰的。”
傅临认真地说道,再断她的念想。
“你阿兄则是要向皇上请旨的,叫太医来给我瞧上一瞧,顺便再依着我宣扬你那般,将我今晚之事全唱出去,叫我难堪。还要让你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避开我,不好叫你没了清白。”
赵莞尔听他说着,深以为然。
“你最好是寻了我母亲来,若我母亲吃了酒,说不定你明日就嫁我了,只是名声不大好听,你父兄是要杀了我的。”傅临却是说着说着便笑了,“我倒是有些乐意的,不知你是否愿意?”
赵莞尔听他说这般混账话,耳朵红了大半,转身要走,“我要走了,你自己好生待着。”
傅临却是斗胆拉住了她的手,央求道:“留下来陪陪我吧,好阿莞,你坐得离我远远的,不说话也行,我就看着你,我也不说话。”
他手心都烫得厉害。
傅临又道:“我就好了,真的。”
他嗓子哑得也叫人听着难受。
她有些害怕。
可他眼里温柔得很,十分想要她留下的神情。
她就鬼使神差地受了他的蛊惑。
傅临倒也是乖乖地松开了她的,望着她果真躲得她远远的。
他想着,若是眼前这人没退婚,他尽管一把拉了过来,反正总归是他的。
早一些、晚一些,不打紧的。
礼数不礼数的,他不多在乎,人到手了就行。
可如今她还是别人家的女儿,不是他傅临未过门的妻子。
叫他总要日日惦记着。
在那日之前,无论如何,他都得忍着。
“你好了没?”
傅临望着她,眼底清澈,是好了许久了,可他想同她多待些。
她既问起,便到此吧。
“好了的。”
赵莞尔瞪他,“好了为何不说?
要她问了才说。
傅临笑笑,无非是图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给他好好瞧多几眼。
赵莞尔往外面走去,因为没有照明,脚下一滑,差点忘往假山石上撞过去,好在傅临跟上来护住了她。
“没事吧,阿莞,我这就把灯笼点亮。”
“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赵莞尔低头看看,显然是什么都看不见,鼻子一嗅,却是眉头一皱,“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嗯?什么味道?”
然而赵莞尔对胭脂香料向来没多少研究,恰逢傅临将灯笼重新点着了,她这才看到地下躺着一支金步摇。
她想着,定是方才那对小情人情到深处,不小心落下的。
这……
想起方才那令人尴尬的情形。
他们二人当然是不捡,一致略过它,果断走掉了。
回了厅里,旁人问起,傅临依然含笑道:
“赵家小妹说她弄伤了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帮我重新看了伤,只是我不小心沾了药材,需得先去换身衣裳,回见。”
赵莞尔不知,他竟是如何能道貌岸然地编出这番故事的。
待傅临换了身**的衣裳回来,他的心情是眼见的好上千分万分。
众人皆是交头接耳,道这傅学士终究还是栽在赵家小妹手里头了。
叫人退了婚,两年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赵家小妹一回来,生病了受伤了也恨不得时刻要黏着跟着。
叫人伤了手,生着闷气满场子地逢人说委屈,给赵家小妹拖出去说了一顿话,又欢欢喜喜地盯着人看。
若说从前是赵家小妹喜欢傅二公子更多,现在定然是傅学士痴缠赵家小妹更甚。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