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莞尔陪着沉嫣然,偷偷从偏门出去了。
她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是带着沉嫣然避在宫人身后离开的。
外面的晚风吹得赵莞尔舒爽许多,散去了许多在殿中时的闷热。
但是沉嫣然被这凉风一吹,更觉得腹痛难忍,抓着赵莞尔就急忙要去净手,差点慌不择路,被赵莞尔一把拉了回来,“在东边,往这儿走。”
沉嫣然今日身边没带着伺候的人。
她平日里都是跟着太后的,要做什么,太后身边的潆姑都会替她打点好。
一贯服侍她的芳华姑娘,受伤了还未愈,当然没法陪在她身边。
故而赵莞尔这回多照顾了沉嫣然一些,换做平时,赵莞尔连问她是怎么回事都懒得问,更不用说陪她出来了。
赵莞尔侯在屋外等她。
一路上,放置着的路灯倒还亮,赵莞尔不至于看不见路,但是往远处看,还是乌漆嘛黑的一片。
忽地好似看见走廊外站着个人,依稀辨认着他的身形,看着有点熟悉。
“璃王?”
那人闻声一愣,似是微微回过头来,看向她,转身走进暗处去了。
那边,是心上湖外绕着的假山石。
“嗯?”
“表妹,在和谁说话?璃王?”
沉嫣然出来了,却见外面只得赵莞尔一个人,可是她分明是听到赵莞尔喊璃王的名号呀……
“应该是我认错了,天色太黑。”赵莞尔将此事一笔带过,“走吧,回去了。”
“好。”
两人沿着走廊走回殿外侧门。
门口只得两人值守。
赵莞尔隐约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沉嫣然更是直接说了出来:“怎么才安排两个人站岗?”
沉嫣然的话正好提醒了赵莞尔,忽地顿住了脚步,拉住了她。
她回过身来,四处环视了一下,外面好安静,宫殿里头倒是好热闹。
另外,是啊,怎么走了一路,也没见几个巡逻的侍卫和伺候的宫人?
她向来是没人伺候的,故而平时不太注意有无随行的人跟着、候着。
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了?”沉嫣然问她。
“我们走走,从那边回去。”
“啊?但是皇上快到了,快开席了,我们再绕一个圈回去是不是太慢了……”
“不着急。”
赵莞尔转身,打算带着她绕过整座宫殿,从另一个方向的偏门进去。
沉嫣然向来对赵莞尔言听计从,也跟着她绕远路去了。
走到宫殿后面,就没有多少光亮了,赵莞尔走得就稍微慢了。
失去视线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耳朵等其他感官对外界的感知会越来越习惯,也越来越清晰。
正如此时,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进她耳朵里,越来越靠近。
她镇定自若,就在那人身上的酒味随着凉风吹过的时候,并有温热的呼吸声接近她的时候。
赵莞尔立刻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反过他的手臂。
“阿……”
“啊……”
那人痛呼出声,几乎和沉嫣然惊呼同时响起。
沉嫣然害怕地往赵莞尔那儿撞过去。
赵莞尔依势往沉嫣然头上顺走一只能闪点光亮的钗子,握住那人的手腕,勐地一扎,半截簪子都戳了进去手掌了。
她动起手来非常迅速,一只手掐着那人不放,一只手勐地将簪子再一拔起,期间也就几乎一瞬间的事情,紧接着那支簪子就对准另一个人的面堂,吓得那人差点直呼救命。
“小妹别动手,我是陈益白。”
嗯?
陈益白?
赵莞尔勐地停下手,即刻又惊恐地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道出手中那人的名字,“傅临?”
“嗯哼。”傅临生生忍着痛,左手握上掐着自己右手手腕的她的手背,可怜兮兮地唤她,“阿莞……”
真是傅临!
赵莞尔立刻松了劲儿,但是将他的手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扯过他的衣袍,给他将手包了起来,随后用簪子将衣袍断开。
“你怎么不出声啊?”她想骂人。
“我疼啊,阿莞。”傅临惨兮兮的,当真疼得说话都在抽气,听着差点以为他要哭出声来。
陈益白这才吹着一支火折子,点亮了那盏熄灭了的灯笼,照亮了傅临惨白的脸色,心有余季。
“赵家小妹好身手,动起手来这么快,还好我先报了姓名。我不小心把灯笼撞了撞,火灭了。”
赵莞尔瞪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气。
但也不知道是生傅临闷声不吭的气,还是生自己动手伤了他的气。
总归不是生陈益白弄灭了灯笼的气。
她捧着傅临的手,动作是挺轻柔的,但是语气却不太好。
“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你们出来好一会儿了,皇上居然及时到了,宴上倒也热闹,我们勉强抽得开身,这才出来找你们。”
“那现在我们……”
沉嫣然看着傅临的手上全是血,觉得是有些可怕。
也着实觉得傅临是真惨。
自从表妹回来了,傅临是发烧、受伤,身上的伤痛是没停过。
但是相比身上的伤痛,表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赵家人的百般阻拦,想必让他心里更难受。
“那我们先回去,小妹你陪他去包扎一下什么的?”
陈益白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傅临当然是万般乐意了,但是赵莞尔却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好的”。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傅临已经感恩戴德了。
那两人回去宴会上了,把灯笼留给了赵莞尔。
“你自己扶好,往上举着。”
赵莞尔把他的手松开,本想收回手来,但是傅临很主动地递着自己的手,就是要挨着她。
赵莞尔很无奈,想着是自己的莽撞造成他现在这个样子的,罢了,还是稍微迁就一下他吧。
“走吧,去太医院,你认得路吗?”
“嗯,认得。”
傅临可开心了,太医院在东面,离这儿远着呢,一来一回,又能与她独处好长时间了。
他还真心诚意地说:“阿莞,谢谢你陪我去太医院。”
赵莞尔简直受不了他,说得好似他这伤不关她事似的,弄得赵莞尔心里更加愧疚郁闷了。
“是我弄伤的你,我应该善后。”
“嗯,你很负责任。”他夸奖她的品性,灵机一动,“那阿莞,你也愿意照顾我吗?”
“什么?”
“我伤的是右手,写字画画就算了,可我日常生活,吃饭拿快,要怎么办?”
“你家又不似我家连半个家仆丫鬟都没有,没一个能伺候你的?”
“我想你照顾我……”
“我不会。”
“不会太麻烦你的,我又怎会当真叫你伺候我,只是陪陪我,陪陪我也好嘛。”
“你多大了,还要人陪?人陈益白东郊那会儿半条手臂都动不了,还不是照样好好的,就你娇气。”
“那不也是沉郡主没你这么难哄嘛……”
赵莞尔闻言,顿住脚步,撒开手来,瞪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临委屈得紧,看她重新走了起来,眼巴巴地跟上去,解释道。
“阿莞,你那两哥哥看我看得很紧,我回回去找你,你小哥都对我喊打喊杀,连‘小哥’两个字都不肯给我喊,方才我也还是好不容易趁他们被皇上缠着说话,才能熘出来找你的。”
“我小哥比你还小了两个月,你也好意思。”
“可是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小的,不都管你小哥叫‘小哥’,静王都能喊,只有我不能喊。”
两人说着说着,就又说去了那日的事情上。
“谁让你那日把动静闹大的,本来我跪几日祠堂便能让阿爹消气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总归过个几天都会有新的事情盖过去,是你非要强词夺理地要来,要……要惹我父兄生气。”
还害得我被禁足好些日子。
说起这个,赵莞尔也真是生气。
傅临却是不知悔改。
“可我终究是亲了,我当然要负起责任来!阿莞,我会负……”
此话一出,赵莞尔却是愣住了,又停了下来,阴沉沉地盯着他,有些皱眉。
“你说什么?”
傅临发现她居然忽地严肃以待了起来,立即欢喜起来,郑重地表明态度,道:
“阿莞,我是说,我会负责的,我恨不得负责,我千万分地愿意负责,阿莞,只要你肯点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的,阿莞……”
他说着软话哄她,深情款款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赵莞尔。
可是赵莞尔却是有点蒙了,好似哪里不对,又好似没有哪里不对。
“阿莞?”
“你等等。”
赵莞尔表情严肃,忽地抬起手来挡了一挡,自己测过身子去,认真地开始疏离。
那日,她本以为,傅临是想借着他们二人亲吻了的事情来逼迫她父兄三人就范。
可是今天,已经时隔多日了,他还是以这样的口吻提及。
明明这里就只有他们二人啊!
为何不摊开来讲?
难道是……
赵莞尔忽地好似开窍了,想起那时他疼得昏迷不醒,就那一会儿才睁开过眼睛,同她说一句话。
他不会真是……
“阿莞?”
傅临见她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以为又是自己说错话惹她生闷气了。
“阿莞,可是我又说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
“傅临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嗯?”傅临被她这么一问,更迷惑不解了,“我……忘记了什么?”
当真是!
赵莞尔倒吸一口气,长长地呼了出去,好似呼出去满腔的郁闷。
但她又有些心情复杂。
一方面,她是真的很烦他把为那件事情“负起责任”类似的话挂在嘴边,可另一方面,当她终于得知了真相的时候,心里又不平衡了。
她闷着声音,道:“你没有亲我。”
这回换了傅临傻眼了,郁闷了。
“什么?阿莞……你说什么?”
赵莞尔回想起那晚,如实将事情真相告诉他。
“那晚你只是,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我右边下巴罢了,是我那时候刚好又转过头去,刚好又是遇上了我小哥和静王站的角度只能看到我转过去脸,是他们看错了,误会了,我小哥生气,我否认,他也不信,我才,我才说的我……”
赵莞尔解释清楚给他听,心里五味杂陈的。
“后来我父兄他们三人,坚定地以为你就是想要借题发挥,我也以为是,加上当时气氛也不合适,我就没有说出真相,我以为你,你是知道的。”
她那一双澄净的眼睛望着他,急切而诚恳地将真相都说给他听了。
他听了,也信了。
但是……
这不是他想要的真相。
他就说嘛,这等重要的大事,他怎么会忘记呢?
原来是自己混淆了记忆,再加上被这件事情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所以就……
傅临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整个人都精气神,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