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毒辣,忙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时,大家也没心思吃饭,只是喝了几碗丈母娘煮好的甘草茶,放在那自然晾凉后,喝进肚子里,甜丝丝的颇为清爽。
一家人靠在杨树下的树荫下乘凉,老丈人在那抽起旱烟,姐夫拿着一根麦秸在手上缠绕,只有张国全靠在杨树上,眼皮不自觉的打架,他太困了。
正当他似睡非睡的功夫,一个孩子忽然跑了过来,大约十岁的样子。
“解放,你咋个跑来了。”杨老怪看着那个孩子,扯着嗓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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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直接惊醒了瞌睡的张国全,只见那个孩子跑到杨树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啜泣着说:“我,我爷爷病死了,我爹让我来叫杨爷爷商量一下,后事。”
杨老怪腾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的问孩子:“啥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解放说着眼眶一红,眼泪顿时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
杨老怪赶忙安慰:“别哭孩子,你先回去吧,杨爷爷这就过去。”
这孩子,张国全不认得,毕竟他刚来这个村子才两个月的时间,村子上大部分人他都不认得。
通过老丈人和丈母娘短暂的交谈之后,张国全才知道这个叫解放的孩子是杨家庄村支书的儿子。
杨老怪安排好下午要干的活,由大女婿赶牛车轧麦场,二女婿去摊开抖落轧过之后的麦秸,然后便匆匆的离开打麦场,奔着村西头去了。
晌午头的太阳更加毒辣,幸好杨老怪走了,留下的杨老婆子没有急着让两个女婿顶着大太阳干活。
这让张国全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等太阳光稍微弱了一些之后,姐夫王永贵开始驱赶老黄牛,张国全拿起木叉子跟在后面。
干了两个小时之后,本来就轧过一遍的麦秸此刻已经脱粒,脱的差不多了,杨老怪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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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这次回来的杨老怪让大家停下手中的活,一家人坐在杨树下堆好的麦垛上,由杨老怪率先发言。
“雷子,哦,就是咱村里的村支书,他爹今天早上在家里病死了,说起来咱和雷子一家,是一大家子。”
一大家子的意思并不是指叔伯辈的近亲,而是往上数两至三代有同一个亲爷爷之类的关系,到了他们这一辈,开枝散叶之后,很多人都显得不那么亲了,便叫一大家子来形容。
“既然是一大家子,我和他爹又是同一辈的人,那我也算是这一大家子的长辈。”
说到这里,杨老怪脸上颇有些得意,能和村支书一家或多或少的带上一点关系,在农村也是有面子的事。
“这几天我可能得帮着张罗,顾不上家里的事,所以,你们两个要勤快点,要知道自己找活干,不能跟牛一样,打一鞭子动一下。”
王永贵忙不迭的点头。
杨老婆子随口问了一句:“到时候咱家上多少礼?”
一提钱,杨老怪掏出烟锅,沉默了一会,吐出一口烟:“五块吧。”
五块钱算不上多,但也不算少,至少比一大半人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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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怪是有钱,但在钱上面,他是愈发的抠搜,虽说他和村支书有那么一层似连非连的关系,可他是长辈,没必要靠着钱去联系关系。
关系就摆在那里,它不会跑,可钱拿出去,那就算是跑了。
杨老婆子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情都是杨老怪做主,没有她说话的份。
精神起来的张国全忽然想到什么,在他原本那个村子的规矩是只要成了家,也需要上一份礼。
当下,张国全试探着说:“那咱家也应该上一份礼吧。”
“咱家?”杨老怪不解的问。
“哦,就是我和白鸽一家,现在我们成了家,理应上一份礼。”
没想到杨老怪却不以为然的拒绝道:“不用,咱又没分家,你又是个倒插门的外姓人,犯不着拿这份冤枉钱。”
这话说的平淡,但听在张国全耳朵里,却很刺耳,张口闭口倒插门的外姓人,明显的没有拿他当一家人。
分家的想法又在脑海中闪现,他想试一下杨老怪的底线在哪里,当即又说道:“杨雷是村支书,以后免不了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我和白鸽是一家人,单独上一份,也显得我们家重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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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怪的眼睛眯的更小了,脸上的神色俨然不自然起来。
可是身旁白鸽的心思早就随着夏天的风,升到半空了。
国全刚才说,我和白鸽是一家,让她心里莫名的产生一股可以依靠的感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白鸽兴奋起来。
当下也没顾忌父亲的脸色,帮着张国全说:“是啊爹,咱家对村支书重视,以后有什么事也好求人家……”
“求个屁。”杨老怪气的把烟锅砸在地上,噔噔直响。
“你们这几个只知道吃,不知道干活的瓜娃子,哪里知道挣钱多不容易,啊,我挣那点钱容易嘛,你们倒好,一句话我就多随出去一份礼,呵,大风刮来的呦。”
听着爹已经开始生气,白鸽低下头,她在这个家没有话语权,能给她一口吃的,也算爹娘对她不错了。
看到妻子白鸽妥协不安的样子,张国全知道这就是杨老怪的底线,至于分家这一决定,在杨老怪那里一定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眼下他明白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完成分家的决定,最重要的是得到妻子白鸽的支持,那他便无所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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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张国全意外的是,大姐杨玉兰竟然也开始替他说话:“爹,我看妹夫国全做的对,本来就是成了家,男人更应该有个男人的样子。”
说道这里,她看着唯唯诺诺的王永贵,气不打一处来,一点魄力都没有,整日里就以老丈人唯首是瞻,连个屁都不敢放。
结果杨玉兰随口的一句话,却点燃了杨老怪的火药桶,指着杨玉兰的鼻子说:“好啊你个白眼狼,和你妹妹一样,胳膊肘往外拐是吧,是你们男人不假,那也是老子买回来干活的牲畜。”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顿指责,杨老怪脸上显然是挂不住了,当即说起更难听的话来。
张国全忍无可忍,带着怒气说:“这个礼,我还上定了。”
看着张国全这头倔驴,杨老怪更加生气:“放他娘的狗屁,我们杨庄村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插手。”
虎子在旁边嚷嚷着要去吃大桌,小孩子又哪里明白大人的江湖。
趁着虎子捣乱的功夫,杨老婆子赶紧推开杨老怪:“行了,一点小事值得你们爷俩在这吵嘛,也不怕村里人笑话。”
“我告诉你们,这个家姓杨,生的孩子也姓杨,外姓人少掺和杨家的事。”杨老怪扯着嗓子大喊。
“没完了是吧,还干不干活,地里还有多少活,光在这吵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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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让他姓张的一个人干,干不完甭想睡觉。”杨老怪转身进了院子。
又扭头喊道:“你们几个还待在那做啥子,想在外面睡是不,赶快进来,永贵也跟着进来。”
现在杨老怪正在气头上,几个人哪敢忤逆他的话语,只得乖乖的进了院子。
偌大的打麦场边,只有白鸽坐在轮椅上,西方的太阳渐渐发红,日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在如此温馨的气氛下,白鸽竟然哭了。
张国全迈着沉重的步伐,蹲在白鸽身边:“白鸽,哭什么啊。”
他伸出磨出粗粝的手掌,轻轻的给白鸽擦起眼泪。
白鸽哭的更伤心了,哽咽着声音说:“国全……你把我休了吧,回你自己的家。”
从张国全到来的两个月,白鸽每天都能晒到太阳,吹着微风,然后在柔和的日光下被这个男人抱回屋里。
他给她做了轮椅,那是她第一次可以自己慢慢的去到厕所。
在这之前,母亲会给她一个尿盆,就那样在屋子里解手,所住的屋子也是常年有一股怪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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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每次娘都会给她倒尿盆,但每次从娘略微皱紧的眉头,她那颗敏感的心,还是能感受到娘对她的嫌弃。
她也试着去拄拐,可是一双小腿挪动的时候,如同一只鸭子一样在水里划拉。
姐姐看到她那副拄拐的样子,常常笑得合不拢嘴,以开玩笑的话,笑着说出她双腿残疾的事情,更是让她觉得屈辱。
因此,她更不敢出门,情愿躲在自己充满异味的屋子。
她不得劲,她感到别扭,她感到没有尊严,甚至她——想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