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柯活在梦里?
这话叶北可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活在梦里?”
眼瞅着白红涛这厮不胜酒力,要睡过去了,想来在外漂泊的日子里,与相好在梦中相遇的时光才是最美好的——不然怎么天天买醉,睡着了比醒着还开心呢?
茶茶子拱手称道,不懂就问。
“涛涛子先生可要好好和我解释解释。”
说罢给涛涛子灌了一口忘忧茶,强要新郎官清醒过来。
白红涛两眼中清浊难定,口齿言语渐渐清明,叶北吩咐如一禅师夺了铁葫芦,和穷奇两人分左右两处拿住了新郎官的手臂,审犯人似的将涛涛子架住。
“来,解释一下。”
白红涛面如死灰,像个泼皮混账破落户,在骂街。
“套你猴子的!滚开!给我拿酒来!酒来!!!”
话音未落,如一禅师手里的铁葫芦听见主人的呼唤,发出莫名大力,禅师两臂震颤,难以克制葫芦的巨力,身上闪耀着无量光,以罗汉金身法压制着葫芦的怪力。
等涛涛子情绪稍稍缓和了那么一点。
他蹬腿尥蹶子,放下一副臭脾气,和偷懒耍滑的蛮驴一样,挣开叶先生的钳制,往小亭子的立柱上一抱。
大嘴嘟嘟,眼睛透着红色血丝,一米九开外的大老爷们儿脸上透着股委屈劲。
“不说!我就不说!你要机灵自个儿猜去!阿柯就在我梦里,不许说她死啦!你们谁都不许说她死了!艹你们大爷!还**呢?恶心谁呢!”
茶茶子看得哭笑不得,穷奇则是轻轻扯着奴才的耳朵。
“他……是疯了吗?”
主仆俩都没闻到什么奇怪的情绪通感。
没有谎言,也没有另有所图的隐瞒。
只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食物气味。
像大麦磨碎了,带着面麸皮一块做成了敦实的面饼,是朴实的感觉。这块饼上抹了爱情的蜜糖,甜味中带着谷物发酵之后的点点酒气。
也正是如此,穷奇才会觉得白红涛是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如此偏执,对梦境深信不疑。
叶北内心发憷,他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总署往外派发任务时,向来都有种人手捉襟见肘的急促拘谨,恨不得把每一块好钢都用到刀刃上。
要扪心自问——叶北现在处于哪个战斗力层级?
若带上狐狸一家子,贴上武寰石给的超灵体BUFF,一般的走地神仙野怪大妖,他也能战个五五开。
天枢扔下降妖除魔的战事,临时给叶北安排这么一出【**】,肯定是有原因的。
且不说忘忧茶孟婆汤的特殊能力,白红涛那五张天枢主要部门的证件值得令人深思了。
这哥哥什么来头?
——银剑小霸王?
要我茶茶子给他涛涛子做心理辅导?
还搭上一位禅宗大师如一,意思是这婚要是结不成,干脆叫涛涛子出家得了?
一时,情商颇高的叶北感觉无比棘手,这一个月的期限,听上去更像是限时任务,若这位【英雄人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折在太平镇里,估计今后天枢也不会给涛涛子新的任务了,白红涛就此以三十六岁的高龄告老还乡。
阿北真可谓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肉心,绕开南柯姑娘的婚事,他决定从出身学艺这一环,问一问涛涛子的来历,要曲线救国。
叶先生好不容易把涛涛子从亭柱上扒下来。
这树袋熊下了地便开始撒泼卖萌滚来滚去。
“不嘛!不嘛!我就不说!”
茶茶子:“来!喝酒!”
涛涛子立马恢复了正常,他坐回石凳上,表现得有礼得体。
“方才,茶茶子先生问到哪里了?”
这一回,叶北内心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只要不沾【南柯】的事,白红涛就能好好说话,神智清醒。
穷奇也明白了——想想奴才那德行,一提起老婆大人也是这个样子,在外边人五人六,接起电话就变成了【小宝贝小心肝】。
叶先生对**之事闭口不谈。
转而问起家里长短。
“涛涛子哈,今年也三十有六了……”
白红涛抢答道:“没对象,不打算结婚,事业处于上升期,没有保险和贷款,父母双亡没车没房,存款长期处于一位数,一无所有。不,可能马上有一笔债务,晚上请你俩吃一顿我还得赊账。”
叶北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涛涛子小眼睛扑棱扑棱闪,直愣愣地盯着如一禅师金身两臂里的酒葫芦。
“如太太?答得顺溜?赏我一口?”
茶茶子硬是把丹田一口不上不下的真气理顺了,给涛涛子倒上一杯茶。
接着问:“同僚呀,怎么去的天枢?”
他是想问问,胶东银剑小霸王的本事是哪儿学的——刚才这一手以气驭葫芦的手法看上去不像什么凡间俗术。
问清了师门派别,要是能联系上涛涛子的家长师尊什么的,教训这疯疯癫癫的徒儿几句,说不定事情就解决了。
白红涛喝完了茶,淡淡说道:“偷来的。”
——偷来的?
听对方口中淡如清水,波澜不惊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叶北一通追问之下,白红涛给三位客人讲了个故事。
三十六年前,一九八二年。
白少爷他爹还是个庄稼人,从津门往烟台两头跑谷麦生意,后来盯上了太平镇的枣树行当。
说起太平镇的枣子,那真算当地一绝。
——就三五百年往上的枣树,这古风小镇子里就有两百多棵,枣树的主人家姓刘,是当地的大户人家。
当时白老爹二十五六岁,整天琢磨着怎么发财,望着整片枣子林里来来往往的大卡车,又瞅见刘家庄进进出出的小汽车,羡慕得红了眼睛。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白老爹也没走歪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一身颜值和高挑的身材,搞定了刘家庄的二小姐,卖掉了祖产,当做彩礼,正式入赘大户人家,成了赘婿。
——白老爹忘记了从前忙碌奔波的日子,也忘记了与孟姓世家三代指腹割衿的亲事。
【偷】到了一段幸福美满的人生。
同年,白少爷出生了。
白少爷出生时是凛冬,三岁初懂人语人事,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见一头锦毛鼠咬开了青葫芦,从葫芦里落下一颗白色丹药。
一开始白老爷不以为然,北方气候寒冷,小儿体弱不好保暖,多有梦呓也是正常现象。
后来白少爷反反复复把这个梦说了百来次,白老爷又认为是家中的奶娘照顾不周,刘二小姐也给宝贝儿子换了保姆。
这梦不多不少,正好做满了一千天。
——白老爷和刘太太终于开始慌了。
大庄子里喊上五六号护院,两条护院犬,家里的爷爷奶奶都把小孙子裹严实了,夜里陪着白少爷。
而这天夜里,白少爷没有做梦,因为他压根就没睡着,假寐了一整夜。
三更天时,从东道口走来个白衣飘飘的出家人。说是出家人,只有道袍和慧剑黄绫在身,神情嬉皮笑脸,胡子邋遢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少了护院人和护院犬看守,这出家人便翻进枣林子,一口一个大枣,不怕杀虫药也不吐枣核,边走边吃,吃到刘家大院的小篱笆边上,站在大院门外,笑嘻嘻地盯着大堂里的刘家人。
又看那出家人周身有紫电白虹,白老爷自然是认为神仙下凡,带着家眷跪了下来,朝神仙求平安福报。
——果不其然,神仙吃了刘家人的枣,在地上放了一颗碎银,不过拇指大小。
仙人嘱咐白老爷,要记得遵守诺言——失信于人一定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
仙人又指地上的碎银,告知白老爷,要让小少爷天天佩着这块碎银子,便可免受梦境侵扰。
说罢,仙人在门前站定,不肯进门,也不愿多留一张照片画像,像是结了这段缘分,和刘家人一个个作揖行礼过去,唯独没给白老爷留面子。
众人见仙人衣袍中钻出一条小白蛇,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化作五六人合抱粗细,往枣林中吐着毒烟,除了佩戴银子的小少爷以外,大堂中所有人都被毒烟给弄晕了。
仙人踩着白蛇的脑袋,往山中而去,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刘家人去枣林子里查看,田野林中的飞蝗害虫都死了干净,这才明白真的是神仙显灵。
自此,小少爷再也没做过梦。
不光是怪梦,任何梦都没有做过。
故事说到这儿。
穷奇从衣领的特等席把锦毛鼠揪了出来。
锦八爷一落桌,冻得屁股都要开裂,一个劲往虎奶奶怀里钻。
叶北拿住这耗子的后颈肉。
一人一鼠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互相问。
“你干的好事?”
“你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