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思未了 随后又有乳子飞

按玉英的安排，十多天后，城里的店子又要开张了。因为有了上次灾难后多余的担心，方平这次对南县那边的情况也就没那么牵挂。这段时间里也没听他说起要去那边了解情况。

因为时间已经接近年关，志承上次送信回来后没再返回学校去，仍然逗留在家里。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也没再听他说起要去投军，言谈中还可以看得出来，他与志达的约定没有改变。志达比志承只小了两岁，自从志承回来后，他再没有去听天赐讲课了，兄弟两天天泡在一起，也不知谈些什么。一天午饭后，方平喊住志达问道：“志达！马上要过年了。过了年以后，你还是准备怎样安排你自己啊？”

“爹！我不是和五哥说好了吗！我想去考他们的学校去，他现在正在帮我选课题呢，他考过一次了，知道怎么样才能希望多一点。”

“你们搞投机取巧啊！将来要是跟不上同学，岂不让老师笑话。”见两个儿子玩孩子们的把戏，方平的内心也有了一种童心似的萌动。他兴奋地瞧着志达，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爹！您别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我只要考上了，以后的学习肯定会比别人强。这么聪明的父母，哪会生出傻儿子来呢？”志达的表情虽然装得很认真，却掩饰不了他孩童年龄浅薄的内心。

方平对儿子自己决定的事从来不做干涉。眼见志达对考上学校充满信心，他只得默默地藏起心中的那份牵挂，将信任与喜爱呈送给儿子。

志达一心想读书，玉英内心矛盾地问道：“马上就是大年，离考试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估计能考得上吗？”

“妈！我要是没有信心，那别人就更没有信心了，您只管给我准备钱吧。”

在这种时候，玉英认为该告诉他们家里的实情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以后的指望只能放在他们两人中间。她于是简单的介绍道：“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自从日本人占领汉口的这四年多来，我们家不但没有赚到钱，就连以前的底子也几乎亏光了。志达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吗？一仓库的上好烟叶一下子全没了。那些烟叶的收购价也高，就那一次就赔了我们家大半的本钱。中间这几年又没赚到钱，加上今年又赔了这么多。就因这些，你也该知道家里的情况了吧？你们要读书，我和你爹都不会反对，但是你们也要想想，你们的父母也会老去，还有这么小的弟弟妹妹，这么多侄儿侄女。你大哥为了这个家已经残废成那个样子了，家里的责任你们如果不想承担的话，那你们的爹就没有休息的指望了，只怕会要辛劳到老。”说到这里，玉英停下来审视着兄弟俩。见他们收起了孩童独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全都低着头认真地聆听，她于是继续说道：“你们的责任还不止这一家呢，靠着我们方家这点生意改善生活的人没法说得清楚，而直接靠着它生活的人你们该算得清楚吧，有好多人家？有好多人口？”

志承和志达都陷入了沉默，一边聆听、一边沉思着。

沉默了好久，方平怕儿子们误会父母的意思，他接着解释道：“我和你娘并不是舍不得钱，也不想干涉你们的想法，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过早地去投军，至少等到读完了书，满了十八岁以后再看情况作安排。”

方平的一席话，象是给兄弟俩注入了一丝希望，志承连忙表态说：“爹！妈！你们放心，我毕业以后就回来，你们养了这么多儿女，到头来却落得能保护你们的人都没有，这对你们不公平。我回来守家，让其他兄弟姐妹去守国家去。如有机会，你们告诉四哥和二姐，要他们放心家里。”志承的这一席话，把他表面强装的坚强给冲得七零入落，僵硬的声音，流淌的泪水，道出了他此时内心的矛盾，也写照出他思想的开始成熟。

见哥哥主动承担起了家里的责任，志达也流着泪，动情地感叹道：“要是没有战争那该有多好啊！我现在都不记得三哥是什么模样了。”

这时候说起志高，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志清是最后一个见到过志高的家里人，这会儿，他伤心地向这些思念的人讲述道：“你三哥和爹妈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是非常地出众。他的样子和爹差不多，身材高挑，且又文静，性情温和，偏于文弱；面皮白净，平眉而善目。总是给人一脸甜蜜的微笑。”志清介绍完，他自己禁不住流下泪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默默地想象着那个也许还奔波在战场上的亲人的模样。连续几天里，忧伤，哀叹，与怨恨笼罩着这个家庭。

在沉闷的气份中过了新年，正月十四这天，志承早早地帮着志达打点行装，玉英也过来帮忙，她一边忙，一边问道：“志承，你们是准备哪一天动身啦？”

“明天十五，我们还在家里待一天，十六动身走。到学校以后，志达还要先熟悉一下那里的环境，也好早点做些准备。”志承回答时，仍低头在帮志达清理东西。

“你们又要走了，你二姐今年也不知怎么地，连过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讯息。”

“妈！二姐很能干，你们别为她操心，说不定哪一天她就突然回来了。”

“过年都不回，平时还有什么时间回来。看来又要等到再过年的时候回来了。你爹最牵挂的就是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忙，除了读书，也不知还干了些什么。”

“还能干什么啊，不就是教书吗？”志承仍然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回答母亲。

真的要出门了，志达的心里有了一份担心和不舍。趁着这个时候，他向母亲保证道：“妈，你和爹只管放心吧，我会听爹的，不会和二姐一样，在十八岁前我不会去外面闯荡。读完书以后，如果日本人还在这里，我就投四哥去。”

“对，只有投四哥，将来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手下有了人，日本人来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才叫出气呢。”志承说这话时，似乎已经站在了战场上。

“我们现在的日子就一天一天地难挨，你却想着等你们长大了的时候日本人还在这里。要真是那样，国家不就真的算是他们的了吗？”

“妈说的也是。”志达醒悟似的点了点头。

正月十六这天，黄历书上虽然已经写上了春天，但早晨的天空却仍是一遍灰暗，北风呼啸着略过大地，觉醒前的山林漂舞着黄叶，还没来得及苏醒的荒草树木，正在准备生命的重生。志承和志达背上行装，就在这样的寒风中向父母亲告别。

方平和玉英一同送两儿子出门。来到方平欣赏山景的地方，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脚步，背对着刺骨的寒风，看着儿子们一步步远去，最后掩没在灰绿的山与山的缝隙里。虽然没有了目标，方平的目光却仍然舍不得移开。

失去了儿子的身影，玉英转过身来打量着方平，提醒道：“进屋去吧，外面太冷了。”

方平虽然没有口头回答，但他的脚步却在向回家的路上迈去。玉英退一步让过方平的身子，然后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向院门走去。

刚进院子，便听站在前厅的玉贞向这边喊道：“姐！过了明天，你就着手安排我二儿子的婚事吧，离二十九只差十多天了。”

“好！我明天去和香儿商量。等我从香儿那里回来后，你和春生都回去安排你们自己的家去。”

“料理好了这场婚事以后，我们再过来帮你们。”

“随你吧，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这里的事也不多了。”

“姐！你说这话是不是想赶我走啊？”玉贞说罢，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玉英有些生气了，指责道：“谁赶你走了，我是说随你自己。”

“好！好！好！算我胡说。你们快进来吃饭吧。”玉贞站在原地又大声地呼唤起来。

因为要忙两家婚前繁锁的婚庆礼节，忙忙碌碌，十多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喜庆这天，方平去李家贺喜，玉英则去给玉贞帮忙，同时承担贺喜的职责。婚礼结束后，方平先回到方家，而玉英因为事多，还待在玉贞家里没有回来。

没有玉英的日子里，方平心里总觉得空荡荡地，灵魂无处着落。这样魂牵梦萦地等到第二天，终于看到玉英出现在院子里。欢天喜地迎上去的方平，除了亲昵甜蜜的笑容，却没有其他爱的表达。这也就是方平永远的性格。

玉英刚踏进前厅，便急着向方平述说道：“你先回来了？你不知道，这桩婚姻真是天赐良缘。玉贞那儿子啊，性格活脱脱地象他爹，就是喷他一脸的口水，他也只当是下雨。天虹的性子最不好，碰上这样的人也只能自己跟自己吵嘴去。”

方平接着玉英，笑了笑，感慨道：“天下的男女，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脾气，自有和他相配的人，就看能不能找到。要是没找着啊，这一辈子便是嗑嗑碰碰地苦着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