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

方平到外面去打了一圈招呼，当他再回到兄长们桌上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满屋的酒香。他坐到留下的主人的位子上，首先向一边的唐怀请求道：“唐兄，你替我敬有德一杯吧，我们这么多年没有与他相聚过了。今天他到这里来，按理是我亲自敬他。大家也知道我不会喝酒，所以就请你帮我代劳了。”

“小弟，你这话说多了。有德，这第一杯是我代小弟敬你。”唐怀说罢，向有德举起了酒杯。

有德因为以前也是比较富有的家庭，近些年慢慢衰落后，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拘谨畏缩了。此时见唐怀向他举杯，便有些措手不及的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的手犹豫地伸向唐怀。碰杯后，唐怀仰脖一饮而尽，但是有德喝酒并不爽快，他的第一杯酒还没有喝完，唐怀的第二杯酒又送到了他面前。正在这个时候，玉英笑着从外面进来，她一进门就向大伙道歉道：“各位兄长，我来迟了，先说声对不起。不过从现在起，我专门侍候大家喝酒。”

“你来侍侯喝酒，这些人怎么承受得了。”

“唐大哥，你这就见外了，今天你们是客人，又是方平相交几十年的朋友，理所当然我要来陪你们。只希望你们玩得尽兴。”

“要不我们每个人轮着来一句祝词，接不下的罚酒三杯。大家看如何？”唐怀手里举着酒杯，目光扫视一下在座的人。

“唐兄你说了算，只不过，我看还是请老大先起个头吧。”立信用尊重的目光看向立诚。

立诚全没有推脱的意思，他站起来答道：“好，我先来：

——南山寿松自叹老！——

唐怀接下来赞道：

——小弟百岁仍是春！——

立理抢在兄长们前面接下：

——娘娘寄来蟠桃礼！——

立理说罢，不禁为自己接的句子而得意。不过接下来，立信慢不惊心地接道：

——玉帝亲赏锦绫罗！——

听完兄长的接句，立理不笑了，并向立信恭维道：“二哥，我甘拜下风。”

“哎！玉帝皇母都让你们给说尽了，看来我今天要先认输再做答，只好用小仙来伴大腿了，不过对小弟来说，还是蛮适合的，你们看是否合适？

——嫦娥滴下痴情泪！——

“这静为说起男女情事来就有超人的才气，把小弟赞得嫦娥都对他可望而不可求了。”立信说罢，还用赞许的目光看向静为。

只剩下两个人了，立真不想落在最后，立信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便站起来说道：“下面我接，

——财神夜送聚宝盆！——

立真回答完，有德小心地接下来说道：

——李白捎来诗万卷！——

“还有谁来接一句，凑一首完整的七言律。”

唐怀的目光还在桌上搜寻，方平微笑着，慢慢地、有些自嘲地接道：

——天堂几时落凡尘？——

“加得好！”大家齐声赞叹。

立信接着说：“幸亏小弟加上一句，这才算凑完整了”

“哎！你们到底喝不喝酒啊，怎么只听你们说话，却不见你们喝酒啊？”玉英扫兴地问桌上的人。

“嗨！这群人玩这样的游戏，就是玩上几天几夜，你那酒也没人要，除非他是想喝酒了。”立理话语中夹着些许得意。

晏席散了以后，方平带着大家仍又回到书房。唐怀首先提议道：“小弟，我来帮你把刚才那首贺词记下来。”

“记下来又有什么用，以前的那么多诗词全都被日本人糟蹋了！”方平叹息着。

“记下来吧。我看那日本人也不难对付，要是都象长沙汇战一样，我估计不出两年就能把日本鬼子赶走。”立理的言语间充满了信心。

老炼的立信与小弟的看法却不同，他表情沉重地感叹道：“你以为是刀切萝卜啊！那古代对付外侵又怎么那么难，几乎都是长年征战，有时还一代接一代。”

“那是他们不打，或者是时打时不打，要是握紧一个拳头，遵循一个信念，哪有打不盈的战争。”立理说得志气昂昂。

立诚站在立信的立场辩解道：“立理你想得真简单，一个家庭都有各种不同的意见，何况一个这么大的国家。只要不把拳头抡向自家兄弟头上就是万幸了。”

“其实我们在这里谈论这些只能睹自伤悲，多谈也无益处。只有小弟可以说得上是心中无愧，两个儿子都成了战场上的先锋。还有静为也是。”立信接着感慨。

“我这做父亲的其实不够格，他是受了小弟儿女们的影响这才去考军校的。不管将来如何，我都要谢谢小弟。”静为破天荒说了一句正经话。

面对兄长们的谈论，方平忧虑中夹杂着自豪，难过中也镶含着些许甜蜜。他心情复杂地感叹道：“儿女们大了，他们能找到自己将来的位置，作为父亲，我应该高兴。不过，象这样一个个地走了，心中也塞满了对他们的牵挂。象志如，一个女孩子，还不到十七岁，前些日子来信说他要去什么地方教书，也没说清楚是哪里。他们就这样各散五方……。你们不可能了解我心里的感受。”

听方平如此感叹，在场的人不由得沉默起来。正当大家都以沉默表示敬意时，立理却故意叹一口气，款款说道：“我说这儿孙啦，没有呢！又想拥有，有了呢要抚养他们也很劳人。就说我的那个大孙子吧，才两岁，昨天硬是要玩算盘。在玩的时候，他把算盘翻转来放在地上推着走还不行，还把双脚都站在上面。他以为算盘会带着他走，结果是摔了个仰八叉。他娘当时正背着他在和别人说话，那算盘跑到了脚底下也不知道，一听他这边哭，便急着过来抱他。没注意，也踩在算盘上，结果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他一见他娘也摔地上，立即不哭了，还满是泪水的脸硬是笑开了花。”

“那你没有趁机摸摸你儿媳妇的肚皮，看看摔破了没有。”静为不失时机的笑话起立理来。

“你们这对冤家！”又是唐怀在笑着骂立理和静为。

被立理的笑话调动了情绪，大家又相互说着开心的话题。正当谈兴正浓的时候，玉英带着天虹进来了，他们各人手上都端着一盘茶，玉英一边递茶一边笑着说：“今天客人多，没有好好招呼你们。来一杯我们家的桂花茶吧。”

“这可是稀罕物。立理，你们院内也有一棵桂花树，怎么没见你们用它沏过茶啊？”静为首先接过茶，看着碗里的桂花问立理。

立理接过玉英递给他的茶，回答道：“我家院内的桂花那是不能采的，开花的时候，大半边屋子都能闻到香味，谁舍得去采它。”

“我们的桂花倒是采得下手，就是那兰园里的兰花采的时候有点不忍心，特别是……。”

“你们家还有兰园啊，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啊？”立信惊讶地打断了玉英的话题。

“我们自己都是今年才头一回参加采兰，以前采兰的时节我们都不在家，……。”

“明年兰花开的时候，小弟你告诉我一声，也让我来欣赏一回。”立信再一次打断了玉英的话题。

见立信的要求只提到了自己，立理立即责怪道：“二哥，你怎么就只想到你呢？既然要来，就让这些兄弟们一同来观赏，这样不是更好吗？”

“是的，七哥这主意好，到了明年兰花再开的时候，我要唐兄来接你们。别说一回，你们就是在这里住到采兰结束，我和方平一样地欢迎你们。”玉英顺势接众位兄长。

“我们也学一回王曦之兰亭聚会。到那时，立理你可要拿出你的笔墨来。” 说到相约兰园，方平来了兴趣。

“好！一定写出我的颠峰之作。”立理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哎！只可惜你上次在这里写下的佳作却被日本人掳走了，让我空留遗憾。”

“小弟你不必叹息，下次兰园有约，我们一定有更好的作品，就看小弟到时记不记得叫我们。”

玉英微笑着，代替方平答道：“七哥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巴不得这个日子快点到来，哪会忘记。你们耐心点等吧，肯定不会忘了这事。”

“舅妈，有客人要告辞了，正在前厅寻你呢！”天虹来到门前，站在台阶上向屋里说话。

从这时起，外面不断地有人告辞。热闹了一天，方平的兄长们也趁势要走了。玉英和方平送兄长们来到小塘边，大家挥手告别之后，眼前只剩下了一遍金灿灿的余晖。方平站在他每天早上站过的地方，将目光投向那红霞烂漫的天边，神情中含着无恨地留恋，夹带着一分失意，还蒙着一层淡淡地忧伤。

玉英打量着方平，面对他此种神情，心中不由得生出无限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