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船也离开了敌战区，志清却还没有醒来。唐怀抱着他仍然一动不动，恍惚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内心深处一阵阵的疼痛。只半个晚上的时光，他似乎一下就苍老了十岁，流尽了泪水的眼睛肿胀而混浊，失去了往时温和而坚毅的光芒。

就在他誓与志清同死同归的时候，听外面的船老大喊道：“方老板，有一条小船正在向这边靠来，你说怎么办吧。”

此时的唐怀毫无表情，他低声而平静地答道：“甩不掉的话，就只能让他们靠上来。”面对唐怀这样的表态，外面没有了回话。

不大一会，船被撞击着晃动了几下，随之响起了陌生人的声音：“方老板怎么样了？”

“方老板受了伤，在船舱里。”是船老大在回答。

“带我去看看。”又是陌生人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的到来，进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半高个子男人。那人走近床边看了一眼志清的脸，突然惊异地朝唐怀问道：“他没……。”说到这里，他没敢再说下去，只用疑问的眼神注视着唐怀。

面对进来的陌生人，唐怀没有过多地反应，仍然一动不动地抱着志清睡着。听进来的人这样问他，他又痛哭道：“当时就昏过去了，一直没有醒来。”

听说还没有死，陌生人觉得有了一丝希望，便也着急地叹道：“这可怎么办，还要两三天才能到家。到家以后，象这种伤口，还不知有没有医生能治。”

关健时刻，外面的船老大提醒道：“这位大哥，你要是关心方老板，就马上去找西医，也许还有救。”

陌生人却反问道：“什么西医？”

“西方的西，你去大城镇问就知道了。”船老大又做进一步解释。

“这一路去，哪里还有大城镇。”陌生人也有些无奈。

三个人默默地沉默一会，唐怀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肯定地告诉道：“打仗的地方肯定有这样的医生，要不然，他们的伤员怎么办。只是要找到他们又困难又危险。”

唐怀的话还没说完，陌生人转身就走。出了船舱他又回过头来向唐怀约定道：“湘阴镇上有驻军，那里肯定能找得到医生，我先走一步去打探具体地方。打听好了以后，我会在码头上等你们。”他话音未落，人早已经消失在船舱门外。

陌生人走后，唐怀还是一直抱着志清睡在床上，早饭和中饭都没有起来吃过，他怕他一旦离开志清，志清就会那样的冷下去，从此不能再唤醒他来。好在中饭刚过不久，船终于停在了湘阴的船码头上。船刚一靠岸，唐怀立即翻身起来，他来不及穿上衣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志清就往岸上跑去。陌生人不但自己已经等在这里，他另外还带来了一个兄弟。见唐怀抱着志清下了船，他连忙指示那人留在船上，自己一路小跑，不停地向唐怀指示方向。不知转了多少弯，过了多少巷，终于把志清放到了医生面前。刚见到医生，唐怀急切地、带着哭声央求道：“医生，快救救他吧！不管要多少钱，我求您救他一命。”

“他不是军人，怎么把他弄这里来了。我们现在连火线上下来的人都诊不过来。”医生疑惑地看着唐怀。

见医生不太想收志清，唐怀连忙哭泣着哀求道：“医生，他虽然没有上战场，却也是被日本鬼子打伤的。现在的情况这么急，你让我们去哪里找医生去，要是再折腾，他的命就难保了。”

医生还在犹豫，唐怀又急忙求道：“医生，你救救他吧，我给你跪下了。”他说着就要下跪。

医生仔细打量着唐怀，无奈地答应道：“好，我答应救救他。但你们不是军人，就必须交医药费。”

“医生，我们来得匆忙，没带现钱在身上。不过您只管放心，只要您救他，不管用多少钱我们都出得起。也许你不知道，要救的人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年年送洋烟到汉口的方老板。”

听了唐怀的许若，医生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马上给志清做伤势检查。检查完毕后，他仍然看着志清，很随意地告诉道：“这个病人必须马上做手术，把留在股骨上的弹头取出来。另外，他失血过多，必需输血才能开始手术。”

“抽我的吧！”唐怀连忙回答。

但是后来却是那个陌生人的血救了志清一命。手术过后不久，志清终于活过来了。当他睁开眼睛看着病房，立即惊异而费力地问道：“唐伯，我这是在哪里啊？”

见志清活过来了，唐怀似哭似笑地回答道：“志清，你终于醒了，这里是湘阴驻军阵地医院，是这里的医生救了你，也是那个护送我们的人救了你。是他给你输的血。他们一共有两人，现在还在我们的船上帮我们守着货物。”

“那货呢，船上的货后来又损失了吗？”志清此时更惦记的是那些货物。

“货物倒是没有再受什么损失，就是你的医药费这一时没法凑上。”唐怀的目光中又有了一份忧心。当时进来时说得那样地肯定，只要救活他，医药费没有问题。可是现在除了货物以外，几乎没有几个现钱。志清此时也需要人照顾，自己也就无法离开。在这个人地生疏的地方，到哪里去找钱去。他坐在志清身旁，向他小声建议道：“志清啊，我看这些货是不是就近卖给这里的盐商算了。”

“唐伯，别说这一时没法找到他们，就是找到了他们，只怕他们会趁机压价。并且，我们现在还没有搞清这边的盐到底能卖什么价钱。”志清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

“那你说怎么办。日本人一天天地临近，我们的盐还在码头上，你现在又不能走。不交清医药费他们也不会让你走。”唐怀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志清。

志清沉思了好一阵子，最后决定似地向唐怀道出他的安排：“唐伯，你先送货回去吧……。”

“那不行，在这种时候离开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你爹要是知道了，哪怕是三十年的朋友，他也会责怪我的。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虚弱，又身无分文。”没等志清把话说完，唐怀便打断他的话，表示极力反对。

等唐怀说完了，志清这才无力地接着说道：“唐伯，你去跟那个救我的人说说，说我想见他。你还帮我拿一些金银首饰来，如果真的遇到一些紧急问题，我可以拿它们救救急。另外，你看能不能用盐换一点生活费给我。”

此时此刻，唐怀也觉得别无他法，暂时只能这么安排了。他于是含泪应道：“志清，我去求那个人，只要他答应留下来，我给他跪下磕头都行。”

“在这样的时候他能来帮我们，我看他是个好人。跟他说说，他会留下来的。”志清说罢，不禁落下泪来。

唐怀在志清旁边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侍候志清吃过早饭，又去跟医生做一番嘱托，这才回到船上。在船上见到陌生人，他诚恳地向他央求道：“这位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想求你帮我照顾一下志清。我要把这些货先送回家去，再把家主喊来。要他们带医药费来接志清。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过来。”

“好，我就在这里守到你们来吧。”不想，陌生人很快答应了下来。

见人家答应得这么爽快，唐怀急忙跪下谢道：“我在这里代家主谢谢你了，也求你帮我好好照顾志清。帮他躲过了这回灾难，我这老头子到死也会记着你的恩德。”

“老先生，您千万不要这样。我这也是奉了主人之命保护你们。现在把事情弄成了这样，我还要求你们原谅我们的无能。快起来吧，您这样会折我的阳寿。”他说罢，急忙将唐怀扶起来。同时也被唐怀的奉主之情感动得流下一行热泪。

唐怀谢过陌生人，又到船舱里拿了一些值钱的金银器物，和陌生人一起带了百来斤食盐。到了人多的地方，唐怀请求道：“请你先去照料志清，我在这里卖了这些盐给他凑些现钱在身上，你们也好作临时的小用。”

“好，那你小心点。”

那个人走了，唐怀将带上来的盐按上次回来时的价格翻一番喊价叫卖，结果不到一袋烟的时间，盐全部销售出去了，他拿着这些钱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赶去。到了医院，唐怀把钱和手饰交给志清。因为要赶时间，最怎么不放心，他也只能含着眼泪依依嘱咐道：“志清，你放心养伤，我会很快来接你。”

面对唐怀的嘱咐，志清只是稍微点头示意，没有说出话来，他忧伤而无奈地目送唐怀走出门去。待唐怀走了，志清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伤痛、辛酸和绝望，眼泪竟象洪水一样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