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

夕阳还高高地挂在西天，方家烟库里收烟叶的人们，便一边忙碌，一边开始张望着等待早上出门的方平。因为按一个来回的路程算来，他早就应该回到家里来了。可是，在人们的等待中，慢慢地，火红的太阳又换成了淡淡的一片月色。

玉贞做好晚饭来到烟库里，本来是要请大家去厨房吃饭。见主人还没有回来，她于是也加入到了这个等待的行列中。

不知不觉的等待，很快到了往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因为方平没有回来，虽然屋子里静悄悄地，厨房的桌上还整整齐齐地摆着饭菜。但是，院门外面微弱的月光下，小塘边的田埂上，却聚集着志明和家里所有的人员。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脚下延伸出去的这条小路，期望远处走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方启无端地越来越烦躁起来，他不住地边抽烟边重重地叹息着。玉贞着急地有些忍不住了，竟然大声地责怪道：“志明啦，你爹这么多年没怎么出门了，他今天要去，你怎么不拦住他？看看天这么黑，路又不好走，人掉到沟里田里还好，要是掉到水塘里，看你怎么向你妈交待。”

平时从不爱预想的秋生，此时也担心地猜测道：“这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知道你们家有钱。会不会有人把他绑架了，用他向家里要钱啦。”

“我看秋生哥说的没错。一定是黑虎洲的土匪看你们有钱了，要把这么多年的买路钱收回去。一定是他们绑了你爹。”玉贞加倍地肯定秋生提出的观点。

面对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志明的腿都吓软了，颤声说道：“姨妈，我都要后悔死了。别说对我妈作交代，对我自己都没法交代。还有大哥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你们都帮我想想法子，这事该怎么办啊！”

听志明说起大哥，唐怀的儿子也焦急地提醒道：“还有我爹呢，你们也要想法把他救出来。”

晚秋的夜已经比较寒冷，再加上阵阵霜风吹来，更是让人禁不住打起了寒颤。虽然大家都还穿着白天太阳底下穿的那一身单衣，牙齿也有些打嗑，却没有一个人想起去添加衣服，全都一直在紧张地盯着那条不太清晰的小路。希望从另一头走来那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在焦急地等待中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志明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提出道：“我去做几根火把来。唐兄你跟我一块去找去。”想不出其它办法，唐怀的儿子也同意去找。

方启连忙拦住志明，同时向他分析道：“这么黑的夜，又有这么远的路程，你们到哪里去找？假如他们自己回来了，或者说有人送信来了，你不在，这些人又怎么办？难道又去找你们啦？”

“我们不走叉路，沿着正路走，也许能接着我爹。”志明还是想主动去寻找。

方启仍然劝阻道：“面前的这几个人，谁走过这条路？你们要是再闯到土匪窝里去了，岂不是更糟糕！白白地又送去两个人。”

听到这里，志明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了，大家又继续陷入到焦燥的等待中。

公鸡一声声地鸣叫，在提醒人们已经是午夜了，各人都跺着脚连呼怎么办。玉贞火辣而单纯的性格，坚持到现在已经完全崩溃了。她瘫软在地上大声哭道：“姐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叫我们怎么办啊，你快点回来吧……！”

看见姨妈哭倒在地，志明也跪倒在玉贞面前哭道：“姨妈，都怪我，干嘛我不去送大哥啊。我二话没说就让爹去了，是我该死。”

方启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他一袋接一袋地无序地抽烟。往往一锅烟才刚刚点燃，却又被他烦躁地、用力地在地上磕掉了。

在这蒙胧的月色下，所有的人都在坐立不安的转动着身体，发出低沉的叹息。这样地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众人不再期望奇迹发生的时候，远远地、缓缓地有一堆举着的火把向这边移来。秋生坚信地喊道：“是土匪！二十年前，他们来方家时我不在场，后来听唐怀描述过，就是这个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寒冷与惊吓，每个人都在抖个不停。志明无望地、毫无目标地问道：“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这可怎么办？大家帮我想想办法，等会儿怎么对付他们，怎样才能把我爹救出来。”

方启不再抽烟了，而是忙不迭的低声喊着：“完了！完了！”他的手同时在眼睛上抹着。

玉贞仍又呼天抢地地哭着喊姐姐。秋生和志明互相掺扶着。每个人都想看又不敢看那堆移过来的火把。还隔着半里地，志明眼尖，看见方平躺在火把中的睡椅上，顿时就泣不成声地哭喊起来：“你们看，我爹被他们绑在椅子上抬着，不知是死是活……。”后面的几个字，他几乎没气送出来了，心急惊吓，使他又软软地瘫了下去。

那堆火越来越近了。除了火把中间的方平，其余的人一个也看不清楚。六十米、五十米，火堆停下了。只见那堆火慢慢地接近地面，椅子上的方平自己掀开身上的东西坐起身来，随后离开椅子。在地上站定以后，他又返过身去对着那堆火点了几下头，然后才转过身来，背对着火光、还是那样潇洒地向这边走来。看到这里，所有的人从伤心烦躁直接过度到了欢天喜地。志明一骨碌爬起来向方平跑去，玉贞一边抹泪，一边笑着说：“我去热饭去，肚子都饿坏了。”其余的人也不约而同地迎向方平。

回到屋内的灯光下，大家这才发现，欢快的笑脸上却都是红红的眼睛。方平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啦，这么晚了还没睡，把眼睛都熬红了。”

大家都不好怎么回答，志明却反问道：“爹！你吃晚饭没有啊？”

“都要吃早饭了，还吃什么晚饭，你们还没吃晚饭啦？”方平不解地扫视着众人。大家都只默默地微笑，没有一个人回答。方平忽然又换过一种语气叮嘱道：“我今天怎么回来的，你们不要到外面去说，说出来会惹祸。我之所以这么晚回来，就是要避人耳目。你们都记住了？”惊吓过后的人们，围绕着不知内情的方平，大家一边点头，一边会心地微笑。莫明其妙地熬到这么晚，大家也实在累了，方平也累了。吃了半夜饭，便各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