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次吃朱棣的饭,还是在上一次。
今天的群臣很高兴,父子和睦,君臣和谐,春风化雨,大明朝堂,一片和谐,熏风微吹,必定又是一个大好年景。
“朕登基改元,天下望治,今年之内,朕必有大功业,方能告慰皇考在天之灵,诸位卿家要和朕同心同德。”
朱棣说完之后,又一次看向朱高煦,笑道:“吾儿打算放出多少钱款,有什么方略没有?”
“没有!”
汉王朱高煦很干脆回答,“父皇,孩儿不敢随便承诺,毕竟做生意的事情,不是一道命令就行的。要有人愿意借贷,还需要有还款的能力,不然钱借出去就打水漂了。孩儿还是要赚钱的。”
听到这话,朱棣多少有点犹豫,他这个皇帝只管花钱,让他精打细算,着实有点为难了。
偏偏他又想尽快出成绩,只能道:“这样吧,让你表弟徐景昌,还有户部夏卿家,刑部郑卿家,你们一起商议此事,务求圆满迅捷,不负朕望。”
被点到名字的几位只能一起领命,御宴结束之后,大家伙一起出来,徐景昌走到了夏原吉身边,趁机低声道:“你超发了多少宝钞?”
夏原吉瞪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徐景昌呵呵轻笑,“什么清白?我前几天还看到有人拿宝钞湖窗户,说这个比窗户纸还便宜。”
“你胡说!”夏原吉红了眼睛,争辩道:“怎么会比窗户纸还便宜?不会的,根本不会的。”
徐景昌澹澹笑道:“夏尚书,就算比窗户纸贵,咱也不露脸啊!”
夏原吉黑了老脸,让这混小子给套路了,无奈道:“徐通政,上一次咱们约为同志,结果你捞到了好处,把我害得好惨。这一回你要是还耍手段,和我不是一条心,你就别怪我鱼死网破,咱们来个同归于尽!”
这个威胁,多少有点心虚胆怯,只能算是无能狂怒。
“行了行了。”徐景昌摆手,“你放心吧,这一次我比你还上心呢!毕竟我身上还担着征税的差事,能不能充实国库,应付陛下,就看这一次了。”
夏原吉稍微沉吟,他也明白,虽然不久前徐景昌赖在天牢不出来,逼着六部九卿做出了承诺,但到底征税的事情,还在通政司身上,如果到了年底,没法交差,徐景昌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咱们都没有了退路,只有殊死一搏了。明天大家伙齐聚户部,共同议事。”
徐景昌点头,到了第二天,四个人早早凑在了户部。
汉王朱高煦和刑部尚书郑赐都比较轻松,汉王朱高煦首先道:“我是按照做生意的规矩,放出多少,收回多少,交了利息税,剩下就是我的。我想朝廷也不会勒索我,你们也不能劫富济贫吧?”
徐景昌澹澹一笑,“是啊,汉王殿下,看起来你的负担最轻,但是我可提醒你,假如宝钞在一个月之内,贬值三倍,从一百文落到了二三十文,你又该怎么办?还有办法赚钱吗?”
“什么?”朱高煦脸色骤变,彻底慌了神,他从朝廷兑换出宝钞,放给老百姓,他是知道宝钞贬值的,但是他有办法能够覆盖一两成的贬值,并且能捞到足够的利润。
但是一旦宝钞骤然贬值几倍,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休想填平窟窿。
“朝廷这么干,肯定会大失民心,后患无穷!”
连朱高煦都知道以民心说事,足见这背后的可怕了。
徐景昌没有继续跟他说,而是看了一眼郑赐。
“郑尚书,我知道你有拼命一搏的勇气,这很好。但我可要提醒你,同样的,宝钞暴跌,老百姓必定拒绝宝钞,依旧向士绅豪族借贷,彼时你要是强压着士绅豪强,还砍下一堆脑袋,可就真的犯了众怒,到时候你可就十死无生了。”
郑赐这下子也被吓到了,他确实想着拼一把,士绅饶不了他,他就靠向汉王这边,好歹混个二爷党,做个孤臣,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听徐景昌一说,他怎么觉得这边的坑更大啊!
他上了一艘看似豪华,却连底儿都没有的大船!
“徐通政,夏尚书,你们别打哑迷了,赶快说,宝钞到底怎么了,这里面有多少的亏空!”郑赐在朝堂也听到了许多消息,他死死盯着夏原吉,“我听说你多印了一半的宝钞,是不是有这事?”
夏原吉翻了翻眼皮,澹澹道:“你瞧不起谁啊!区区一半,本官不屑为之!”
郑赐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好啊,你多印了几倍?你想害死我们啊!”他张牙舞爪,扑向夏原吉,就要掐死这家伙!
夏原吉哼道:“我不这么干,那么多藩王的俸禄,还有你们的津贴,都从哪里来?我也不瞒着了,从年后开始,我就在用新的宝钞,悄悄回收旧钞。但是要不了多久,现在的新钞依旧会变成旧钞,而且发行数量越来越多,老百姓迟早会察觉的。”
郑赐听到这里,一声惨叫,直接要昏过去了。
朱高煦干了放贷的生意,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大明宝钞,从一开始,就有超发的问题,等到建文年间,一贯票面一千文的宝钞,只能换一百五十文铜钱,这还是官价,到了市面上,那就更惨了。
等到朱棣登基,宝钞进一步贬值,一贯宝钞也就换五六十文,而且由于折旧的问题,贬值更快,旧的宝钞,可能只有一二十文。
朱高煦的赚钱小技巧就在于他能从户部兑换出来最新的宝钞,放贷之时,只要新旧宝钞搭配一下,就有暴利。
至于夏原吉,他也是发觉市面上的宝钞太多,大有崩盘的危险,不得不用少量新钞,收回旧钞。
可问题是这个戏法玩不了多久,也会有崩溃的风险,到了那时候,财税体系必定遭受重创,后果是什么,夏原吉还不好说。
但是大元朝就因为变钞开河亡国的。
夏原吉不知道大明朝会怎么样,但他的生命估计是到头了。
四个人凑在一起,彼此沟通之后,郑赐直接撂挑子了,“我现在请求陛下千刀万剐,还能保住九族不?”
朱高煦幽幽看了眼徐景昌,苦笑道:“表弟啊,你到底还是帮了老大啊!”
徐景昌哼了一声,“你要是不想玉石俱焚,一起完蛋,就给我老实点。”
朱高煦翻了翻眼皮,一肚子不满,到底还是压了下去,乖乖闭嘴。
郑赐却道:“徐通政,事到如今了,你赶快说,要怎么办,如果没有妥当办法,不光是天下士人,就算老百姓也不会感激咱们的。”
徐景昌深吸口气,“到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户部必须承认宝钞的价值,当然了,我们通政司征收商税的时候,也不能拒收宝钞,我们要让宝钞流转起来,而且是以稳定的币值流转。”
夏原吉哼道:“你当我没想过?朝廷开支那么大,陛下又逼迫太紧,宝钞多发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到时候收上来一堆废纸,你让我怎么办?”
“所以才要汉王帮忙!”徐景昌突然厉声道:“我们现在借助汉王的名气,把宝钞贷给乡下的百姓……过去这部分人,用粮食缴纳税赋,用钱就向士绅大户借,有好些地方不承认宝钞,依旧用金银铜钱,甚至是粮食,朝廷鞭长莫及,根本管不了。如果我们能把农村抢到手里,有了占全部人口九成的农民支持,以农村为蓄水池,就会吸收数倍宝钞。到时候城乡之间的交易,也可以使用宝钞,又是十倍不止的宝钞数量。夏尚书,到时候你还怕宝钞变成废纸吗?”
夏原吉怔住,他一个理财高手,哪里能不明白这些,只是想把朝廷的手伸到农村,实在是太困难了。
“徐通政,你有足够把握?”
“不超过三成。”徐景昌老实道:“我打算先在应天试行,然后向苏松常镇推行,哪怕只是江南之地能接受宝钞,就算我们赢了。这事情光靠着朝廷的政令肯定不行,必须以汉王为先锋,户部为后盾,刑部保驾护航,这样才能一往无前。”
夏原吉下意识点头,可很快又追问道:“我们都是有事,你干什么?你不会想抽身吧?”
徐景昌气哼哼道:“我想抽身,我能去哪?你们各自忙活,不需要居中协调?邸报那边不摇旗呐喊能行吗?放心吧,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跑不了的。”
四个人终于商议妥当,大家伙也都知道情况紧急,不敢怠慢……首先就是汉王这边,重新发出消息,借贷依旧,利钱不变,还是一成五!
听到消息的人们,无不感叹:汉王仁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