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这位宫婢十四五岁的样子,凌非识得,她亦是皇后送来的那十几个婢子内侍之一,名叫菀琴,生的娇媚可爱又带着灵动,极美的容颜上永远徜徉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若称之为现下逸云宫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却全无郑淑仪的那份倨傲张扬之气,平日里与所有宫人都能打成一片,和乐融融,是大家的开心果,连棠曦这般挑剔的脾性都对她赞不绝口。
此时,她并未把话说完,已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致,虽稍有犹豫却又跃跃欲试,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讨论了起来。
菀琴笑着闭口未继续言语,眼光回转了一圈,停留在了身旁一块儿入得逸云宫来的亲姐姐芜琴面上,两人会意的微微点了点头。于是,菀琴略退一步,而由芜琴继续接道:“藏钩与射覆(注①)之戏古来有之,简便却是有趣,为女子孩童所喜爱,渐渐才成了各个时节中不可或缺的消遣;今日娘娘恩典,设宴游戏,又命吾等暂且撇去身份贵贱,不论规矩,只管尽情玩乐,更是无需拘泥于日子;咱们便以藏钩之戏,以待月明,亦是美事!”
言毕,芜琴、菀琴一同望向凌非,期待她的应允。边上的众宫婢也是类似神情,似乎对她们的建议极是赞同。
听闻藏钩,凌非倒也了然。据说此游戏还与一典故有关,便是汉武帝所宠信的钩弋夫人玉手攥钩的传奇故事,从而衍生出的藏钩游戏便在汉宫中广为盛行,一直延续至今。她对于一些习俗本就不太了解,比如藏钩原来是在下九夜里嬉戏,因此见在场众人大都赞同的模样,便笑着应了。
婢子们立马欢呼了起来,争相要献出私藏的玉钩以供游戏之用,而凌非觉得此次她做东,这等游戏之物,自然当由她准备,怎能让家身本就不丰的婢子们负担。只是,她对于绯祥帝姬留下的家当完全不上心,也不知玉件中是否有适于游戏的玉钩,于是她先小声的询问了一下身后服侍的银烛。
银烛“扑哧”一下笑了:“帝姬,你的器物拿了出来,那些个丫头片子哪个还敢放开了胆玩耍,不都得小心翼翼的捧着端着生怕碎了损了不是!帝姬无需劳心,让她们自个儿争去吧,这些玩意人人都有个几件,不值几钱,图个乐子罢了。”
争来嚷去,热闹了一番,最终还是由提出点子的芜琴、菀琴姐妹出了,只因为她们身边便带有一只玉钩,想是有备而来的,倒也免去了来回拿取的耽搁。
凌非接过她们递来的玉钩,只见通体温润透亮的钩形白玉雕着莲鱼,方寸之间自有天地,虽小巧却精致至极,握在掌中如若无物,手手传递滑落手心毫无粘滞。
此时,婢子们便自发的开始分队了,连带着年纪小的内侍们也混迹其间,笑笑闹闹一片,尤其是大都争着与芜琴、菀琴一队,闹的迟迟无法平衡两方人数。
“瞧这些丫头片子的出息!不就是耍游戏嘛,一个个还不知肚子里揣着点什么呢!”银烛笑骂了一声,接过了凌非看过的莲鱼玉钩,走了过去,亮起了嗓门:“都别争了!依我说,芜琴带一队,我则带另一队,各自在我们身后站好了,有了奇偶再调节!”
“银烛这小妮子,还说别人贪玩,有了玩的,她哪回不是第一个争先抢着!好好一个丫头,和个小子似的,猴皮猴皮的,殿下,你也不说说她!”张氏又是好笑又是埋汰道,这时她正在凌非身边整理归类早已备下的金银珠玉锦缎绫罗,这些都是作为游戏的彩头而预备的。
凌非笑而未答,只见场上两队已成形,倒也并未刻板的罗列两行,而是大致分坐两边,仍在席中,可边玩边吃。
“张嬷嬷,你还别说,银烛也是个冰雪聪明的,把我的心思都摸透了大半。”
张氏顺着凌非的眼光看去,片刻后摇摇头:“殿下你还护着她,这丫头仗着殿下信赖,真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不过虽然这么说,张氏的口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她也明白,凌非如今并不喜森严的等级,在适当的范围内,各自随意才能更加尽兴。
不过,下一句,张氏却刻意小了声,只用凌非听的到的声音道:“只是,殿下也太过纵容这群丫头了。藏钩这等游戏本身固然也是好顽,可是有些心思,却不是那些丫头该生出的;莲鱼莲鱼,莲花莲子鲤鱼龙门,芜琴、菀琴这两丫头,平日里奴婢也觉得不错,正考虑是否可放在殿下身边得用,没想到她们居然会随身带着这般物件,真是小瞧了她们!”
“张嬷嬷,你多心了。哪个女孩都会有过这些小心思,并不能因为她们身为婢子而失了,尤其她们还是这般年轻,过得几年,被岁月消磨了,能留下一份回忆,便也是好的。”
“殿下菩萨心肠,只是不知她们是否会领情……”张氏见凌非对于这个话题兴趣泛泛,便也不再多言。
凌非心下有些无奈,藏钩本不过是个简单的游戏罢了,射覆以及后世的抓阄都是类似的玩法,便是把一物藏起,或是轮流传递猜测此物在谁手中,或是直接猜测藏起的是何物,只因为藏钩从传说诞生起,便与帝王的钟情总分不开,才被赋予了各种旖旎之色。近的就拿本朝来说,那懿贞宫中御侍们就常玩这游戏,以消磨漫漫长夜,据说某日其中有一位御侍玩的正欢,忽见有绣着瑞羊的画轮车到了她的门口;羊车本是晋武帝随机临幸妃嫔所乘坐的,意义不言而喻,可是除了她却没有其余任何一起玩游戏之人见着,人人便笑话她。哪知,不消多少工夫,竟真有皇帝身边内侍前来传召。宫内就有传唱:翠翘朱屈背,小殿夜藏钩;蓦地羊车至,低头笑不语。
只是对于这位得幸的御侍为何人,凌非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其中所见羊车,传言中都不尽真实,凌非更是一笑了之。
不知这个传言本身带着预言的意味,还是藏钩游戏真的被神化了一般,在婢子们明里暗里春心荡漾、对龙颜的渴望之时,皇帝未至,却在游戏后第二天,来了皇帝身边的大宦官梁节安,并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注①:射:猜;覆:覆盖。就是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