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张氏送上的清粥小菜,此时已是午后,凌非并无睡意,见张氏让操劳了大半日的银烛、白露出去歇息用膳,便对张氏道:“张嬷嬷,你也歇歇吧,琐事就让小丫头们做就是了。”为了不给张氏推辞的理由,又让张氏近了身边,陪她说说话。
凌非让宫婢们都候在了稍远处,放低了声音,把前夜中秋宴时的事情挑拣了重要的说与张氏,提到了姜倾月与叶媚儿的风头,以及郑淑仪对叶才人的私刑等。虽不想让张氏担忧,可是一来瞒不了时日也会从别的途径传入张氏耳中,而来提防着郑淑仪也需要张氏心里有数才行。
张氏听了,也许是多年来在宫里见的惯了,除了略微有些惊讶外,倒也只是点头记下了,反而察觉凌非有所顾虑,安慰她道:“殿下无需多虑,凡事有奴婢在!内庭的争斗虽多,但归根究底也就是盯着‘那个’位置;以郑淑仪目前的地位,仅仅是她的亲姑母再加上皇后的存在,就够她头疼的了,根本没有闲暇余力顾及本就与她无甚大碍的殿下你了。她有没有那个命奴婢不知,只是‘那个’位置向来是以德为重,至于容貌,在皇宫里,貌美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奴婢瞧着,她算不上奴婢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也不会是奴婢见过的最后一个绝色佳丽。”
“花儿再美也有凋零的时候,因短暂才让人留恋,到了来年,又有新花绽放;绢花恒久,却厌倦也快,总归要束之高阁。”凌非有些唏嘘。
张氏笑了笑:“殿下都明白,也便无需为她挂心。”
又谈了几句,凌非倒还未提及心中所惦记的,张氏却先问起了:“殿下,奴婢已听秋绾说了,那韩同是在途中偶遇的;只是殿下对前事都不记得了,奴婢便得累赘一句,别看这韩同模样老实,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这一回又是替姓周的充当走狗,没准一直在暗中提防着殿下也说不定呢!这等卖主求荣的小人,殿下往后可要留神着他!”
听到韩同,凌非的第一意识总是停留在那个全身甲胄的印象之上,似乎要把他与于郊联系到一块儿,实在太过困难了。在第一眼见到那相同的面容时,凌非曾强迫自己忽视,就当做陌生人擦肩而过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既然已得知他竟是韩同,是在她刚刚穿越后便闯入了她视线的韩同,她又怎么可能彻底忘记呢!与其继续逃避,倒不如索性坦然面对。她略带好奇的问起了韩同此人,那被押送返京的一路上,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韩同的身份,因而至今对他几乎无所知,只能模糊的从张氏的话语间判断,他应是凌朝的旧臣。
不过,事实与她猜想的有些近似又有些不同。与其说韩同是凌氏旧朝的臣子,倒不如说韩家是凌朝旧臣来的贴切。如今燕朝开明元年,韩同不过弱冠的年纪,凌朝那会儿,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子罢了;而他的祖父,却是凌朝重臣,官至尚书右仆射,是为宰相,他的父亲也曾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韩氏先祖更都在凌氏几朝中位高权重,当时天下四大门阀,除了郑淑仪郑贵妃的郑家外,便有韩家,且韩家与凌氏皇家关系最为密切,出过一个皇后数个皇妃,就连当年绯祥的兄长在位时,力行新政,满朝非议,还是当时韩同父祖大力支持,全力辅佐皇帝拟定纲领细则,只可惜最终周元反叛,皇帝暴毙,新政胎死腹中。若没有如今的事实俱在,说起投敌叛国,第一个令人认为不可能的就是韩家!正因种种原委,使得张氏这些凌朝忠仆更是耿耿于怀。
听各路消息有说,韩家虽投靠了燕朝,但风光不复当年,韩同的祖父、父辈隐没不再为官,韩同虽擒获凌氏末帝与绯祥帝姬获大功一件,但依旧名不见经传,还是凌非带回了消息,才知他如今供职禁卫三衙,不过只是个都头而已,其余同辈更是排不上名号了,韩家在四门阀中的位置,已隐隐有被新兴的外戚皇后苏家占据的趋势了。对于韩家的没落,张氏冷冷的讥笑了一番;凌非却与旧朝并无感情,也就没有怨恨之意,只觉得盛极必衰,乃是规律罢了,曾经效忠于韩家在新旧更替间,能够保得全族的平安,或许已经是件幸事了。
至于韩同,张氏能说出的却也不多,且似乎不愿多提。只听说他才学武艺均是出类拔萃,原本家族中更倾向让他走文官一途;不过,张氏却道:“才学再优秀、人品不佳,又有何用!好在这一回算是把他给看清了!”
对此,凌非倒并不完全认同,她尤记得当时返京途中,韩同与军士们打成一片,军士们并没有因他的倒戈叛主而生出鄙夷,从而不服管教,想必他多少应该具备相当的人格魅力,此外,这新旧交替间,还有更多不为人道的种种吧。虽他的长相竟然与于郊相似,可是其余方面,他们着实差别极大,至少在凌非与他的相处中,他总是沉默寡言,给人以复杂难以琢磨的感觉,仿佛被看不清的谜团包围着,而于郊却是简单而明朗,令人安心;就其它来说,于郊虽不至于体弱,但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大学里体育课考试长跑也会累的气喘吁吁;而韩同显然是文武双全,若那样的家庭背景放在了现代,与周元也算是不相上下了。从张氏的简单叙述中看来,对于凌非最重要的一点,韩同身上并没有发生过死而复生类似的事件,也就是说,同样的穿越,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浇灭了凌非的最后一丝期望。
如此谈笑着轻轻道出韩同的名字,就好像这个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韩同不过是个她已经略微认得的一个人罢了。心结有些松动了,精神也就越发的好了。凌非不禁又想起前夜,那意外的内庭家宴扰乱了她逸云宫的计划,让准备数日的全宫上下不免失望。问起张氏,张氏有些讪讪的说,后来逸云宫内也并未再阖宫欢庆,只是草草的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略微丰盛的晚膳。凌非有意补办,却被张氏以她身子有恙拒绝了,凌非只得作罢,想着只能过些时日再找机会弥补了。
入夜,凌非日里睡的多了,不免辗转反侧,最后实在毫无睡意,披上件外衣,推开被张氏关的严严实实的窗子,深深的呼吸起了秋夜沁人心脾的凉气。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却用了好些工夫,因为她都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响动就会惊醒了外间值夜的银烛。原本值夜应在里间,便于关注主子的动静,是否睡的沉稳,是否有梦呓,是否有其它表现等,更是随时听候传召;只是凌非实在不喜,无奈改不了规矩,就让值夜的婢子带着铺盖歇在外间。
前一夜的忙乱加上今日凌非的染病,让银烛、白露这些婢子们着实累的够呛,四方阁**外外寂静无声,偶然能感觉到的只有深沉的轻微呼吸声。她也不点灯,借着十六依然明亮的月光望着充满着各种深浅浓度黑灰色的园子,有时有风吹来,树影微动,沙沙作响。
安静的夜,微凉的气息,让她的心同样的安宁下来,她不做任何思考,只是静静的望着,感受着微风拂面。过了一会儿,终是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正要回转再添上件罩衫,却忽然望见四方阁下有一抹不寻常的黑影划过,她只当眼花了,转而又想,是不是猫儿一类小动物跑入了逸云宫里,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一眼。分辨了些许时候,直到月光愈发的明亮了一重,她才惊觉那似乎是个人影!夜深人静,这突如其来的情形,令她险些惊呼出声,好在双手及时捂在了嘴上,没露出一丝声音。
这大半夜的,人人都已安歇,难道是巡夜的内侍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