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些人正酸溜溜的议论着此次皇帝亲征北伐,让武人赚足了风头,大战未至,那些大小军士将官稍有小功勋的就都得封的得封,加官的加官,尤其是好些以往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或者虽曾经也跟随皇帝起兵但当时并没有获得卓著功勋、名震一时的,这次借了北伐也纷纷预图大展拳脚,即便至今捷报没听着多少,但加官进爵的却大有人在。这么一来,之前略显惨淡的战况并没有给即将到来的大战蒙上阴影,反而一时间北方前线众将士群情激昂,诸军振奋,只待大战拉开序幕之时,也便是他们功成名就的时刻了。
凌非这些日子下来,注意到一个情形,每回来此聚集的众人总是各有不同,大多数时间里一眼看去多是读书人的打扮,但偶尔也会有些模样、形容各异的人,像是武夫壮汉、剑客游侠,还有更多凌非也猜不上的,总之看的多了,只觉得三教九流都有,而且大都是些没有出身又心怀壮志之人;一开始凌非还当这些来人都是类似于孙承那样身份的公子哥儿,后来才渐渐发觉,其中确实也有个别有着家事背景的,但大多数却是白丁出身,甚至还有些是接受了孙家的接济度日的。
这些人扎堆在一块儿,也是想给自己谋个出路,或是结交些同道中人,为日后打开局面,因而才如此关心国家大政时局,言谈不离这些,甚至听说了北方的战事中大批升官进爵的消息后,很是眼红,只是今日,来的还是文人居多,话语中就难免带了点儿酸味了。
他们提到了好几个名字,凌非曾听闻过的不多,倒是之前被反复提起的有个黎家的父子,父黎刚中、子黎适、黎迈,她觉得有些耳熟,稍稍一想便想到了黎可,黎才人,她也是今年年初采选之时入宫的,虽然凌非与她不熟,但也不会忘记这个容貌可以与郑淑仪媲美的女子,她也是皇帝出征之前怀上身孕的女子之一。她的父兄便是那些人口中提到的三个名字;如果让凌非说出来凌非未必能够记得起来,只是听着倒是感觉十有八九了。
那黎刚中在周元起兵之时就已经进入了周元麾下,只不过当时只是个中层将领,可是这次北征却被委以重任,一下子出现了在了朝臣的目光之前,显然是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他的两子初入军中,便得到了越级的提拔,据说表现都十分的勇武刚强,深得皇上的看重。
看这些人谈论的唾沫横飞,凌非只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这些都不是她感兴趣的话题,她不禁有些失望,这一趟过来还是没能听到多少有用的消息,然而就在这时,她竟然清楚的听到了“韩同”二字!
“你们听说过韩同不?韩家的,就是原来的那个韩家!到底是世家出生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前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子,这回可好了,龙卫右厢第二军都虞候!这年头,咱们也别读这劳什子的书了,都大马上阵才是明道!”这人说着似乎还难以表达心里的羡慕,连连又比划了几下手势。
边上的人闻言就笑开了:“嘿,你这不是贻笑大方嘛!韩军候咱们能不识嘛,那可是孙公子皇上钦点的妹夫呢!”
话中带上了女人,又是婚姻大事,那些人说起这个话题便都显得兴致昂然,当然谁也不敢出言冒犯,都纷纷的对那面带和煦笑容的孙承溜须拍马了起来,还有表达羡慕嫉妒之意的,无非是奉承孙家多么的受人敬仰与向往。
后面的话凌非再没有听入耳中,她脑海里只剩下了韩同之名以及他那孙氏未婚妻;逃跑躲藏的慌张与忧心让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想起韩同了,谁想却在这个场合中听闻了,而且皇上钦点赐婚的女子竟然是孙承的妹妹?!
看着孙承一如以往的笑容,凌非只觉得此刻变得尤为扎眼,他那种淡定自若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已掌握在手中了,哪怕是韩同;虽然他还是略显谦虚的客套着,可是看出来,韩同在他的口中也是被赞许和看好的;那一句句“吾妹得此佳婿”,让凌非只觉得刺耳无比,只想过去拍桌反驳,那孙氏女子当初与郑云筠等人争执的面红耳赤,哪里还有什么大家闺秀、名门之后的稳重与娴熟,这样的女子,又怎么能配的上韩同,更别提他口中那一重“下嫁”的意味了!
凌非至今也不明白韩同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怀念还是一份寄托,只是她不能不承认,韩同的容貌以及与记忆中的未婚夫于郊重叠了大半,有时甚至让她难以区分的清楚他们还有哪些不同;其实,她真正与韩同的往来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每一次照面,她总能感觉到让她心悸而难以忘怀的异样情绪,那种无需用言语来交流,甚至就连眼神都可以忽视,只是举手投足的略微表现,就好似他们已经相交甚深;就连在宫里时和惠时常提起的点滴小事,也逐渐的更加清晰的勾勒出了韩同的模样,让凌非仿佛感觉到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们便已相识相熟。
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她的处境让她不敢多想,只能秉持着一个追求自由的理念,而刻意忘记其它所有一切,一直为之努力,否则无数的牵绊都会令她犹豫不前;只是到了如今,她还是放不下太多太多,就连韩同也是如此,这个本该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彻底远离了她内心的人,她都无法忘却。
她的失神不仅连身边过来的丫鬟都注意到了,轻声喊了她两下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她直接而没有焦距的眼神难以自控的投注在孙承的身上,时间稍久了,连那孙承也都有些纳闷的看过来了一眼。
撞上了这一眼,凌非才恍然惊觉,慌忙胡乱的接下了已经略显不耐烦的丫鬟递来的空食器塞进食盒,踉跄的撞开了门帘退了出去,可是依然听到屋里传出了一句:“这位小兄弟看来对咱们燕朝的家国大事也极为上心哪!许兄弟,平日里倒也瞧不出来,原来你这庄上就连个少年人都心怀天下,极有眼界哪!”便是那孙承的口音。
凌非不知自己是怎样跑回膳房的,她耳边还响着孙承的话语,还有后面那些人的哄笑与许胖子茫然的回应之声,她知道他们不可能看出她在挂念着韩同,可是她却心虚的只觉得遇见之人仿佛都能看出她的心事一般,她甚至只是把食盒丢回了膳房,然后胡乱的编了个头疼的理由逃走了,一直回到宿房,才扑倒在铺上。
她只觉得浑身的疲惫,满心的牵挂,那沉重的压在她身上心上的分量几乎令她窒息,鼻子酸楚的抽着,眼角也已经润湿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坐了起来,往后看去——边上的另一个铺子旁,竟然有人正愣愣的看着她!她本以为这个时候同屋的小厮应该都在外面忙活,不可能还有人留在房中偷懒,进来时又心慌匆忙,也没留意多看上一眼。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那同屋的少年原名狗子,进来后管家给他改了个名儿叫如安,不过与他相熟的还是喜欢狗子狗子喊的顺口。
凌非有些后怕的想起自己险些在同屋的人眼前做出小女儿态来,这会儿正仔细的回忆着进屋后自己的举动,以便及时的弥补一下;不过给这么一冲,之前的伤感反倒是淡去了。
“狗子,你怎么在这儿?又逃懒了是不!今儿少爷过来了,前头忙的很;一会儿管家寻你寻不着,明儿你可又得遭殃了!”如安性子调皮,平日里也时常偷个懒什么的,凌非无奈的摇摇头。
那如安似乎本也想问一句“李保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凌非的话一出,他脸色瞬间的苍白了,支支吾吾的一时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凌非皱眉:“怎么了,可是病了?若是病了你可不能憋着不说,虽然管家不会给请大夫,但抓个药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因这些日子下来,凌非与同屋的三小厮也相熟了,此时便走上前去,想再仔细瞧瞧如安的情形。可哪知,那如安慌张的摇了摇头,猛然的退后,顿了顿,一句话也没说便跑了出去。
凌非很是不解,她不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使了什么坏,被她撞见心虚了!只是这屋里四个都是小厮,由其是除了凌非外的另三人,本身就是因为家贫而被卖进来的,身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积蓄或是家当可以留在屋里让他人起偷盗之心,而凌非自然更不会留下马脚在这屋里了。
但这个时候留在屋里要做坏事,除了偷盗又还能有什么呢!难道是藏匿东西不成?但如安之前的表现看起来又不像。
凌非想了想也没得出结论,也就没太往心里去,毕竟她烦心的事还多了。因这会儿她也不便离开膳房太久,更担心之前的表现让张氏与白露忧心,她稳定了心绪后,便又往膳房去了。
只是当晚,她没想到自己的那一句几乎已经被她忘记的玩笑话竟然应验了!
冬日里夜晚彻骨冰寒,忙碌了整整一日谁也不会在耗在外头吃着西北风,一收工都赶着回屋缩进铺盖里准备歇下了,凌非所住的屋里也是如此,如安也回来了,但明显的还是精神不济,一直沉默着谁也不搭理,也对日里的事情只字不提。
凌非与他交情算不上深厚,想想这些小厮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算有点烦恼,睡上一夜也就全消了,因此她并未多想。
可是就在大家伙儿准备熄灯入睡的时候,管家却忽然闯了进来,独独的叫起了如安,也没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什么,只是管家的神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凌非与另两小厮只当如安又犯了什么错处惹到了管家,要被提溜出去训话了,可没想到那如安一见到管家唤他,竟然死活不肯出去,甚至嚎哭着跪下抱着管家的腿,求管家放过他,饶他一命!
顿时,他的表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他做了什么错事竟然如此严重,连饶命都求上了。
管家则愈见恼色,沉声呵斥道:“瞎说什么!你知道这会子来求饶了?当初不是都和你们一个个说明白了嘛,没事少往那跟前凑!你呀你呀,偏偏不听,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赶快跟我去了,没准话说回来,这也是你的福气了!”
只是就连凌非都能听的出来,管家最后那句说的着实敷衍。
屋里的几人面面相觑,管家见如安还是一动不肯动,又见凌非三人的神情愈发的好奇了,他冷哼了一声,招呼了一下,外头立刻进来了两个浑身寒气、夹带着冰棱与风雪的冷面家丁,在凌非等人打了一个激灵的同时,就一边一个拖着惨叫嚎哭的如安出去了。
凌非不便出言相问,即便她问了,管家也不会搭理她的;但看到如安这般的表现,她也忍不住为如安担忧,顾不上外头的寒冷,下了铺子踮着脚跑到了门边,拉开了小半的缝隙往外张望而去。
只见混淆在风雪与夜色之中的几个身影间传出如安的哀求:“不要啊,不要!管家,求你了!小的不要去那儿,小的不要去服侍少爷……少爷他、他、他……”
忽然间,那几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如安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只剩了“呜呜”的渐行渐远,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凌非缓缓的合上了门,满脸疑惑,转身便对上了同样困惑的剩余两人。
“狗子这是怎么了?上回他犯了错,把姨奶奶的一盆花儿给撞坏了,也只是挨了几棍子而已!过不几日他又活蹦乱跳的和个没事人一样了。今儿怎么看着这么瘆人哩!”另一小厮说道。
他们并没有像凌非一样放弃热乎的被窝往门口而去,因此没有听见如安最后的叫嚷,还是只当如安是做了什么错事,要被管家责罚了。
他们问凌非之前过去见着什么了不,凌非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她心里却并没有忘记如安的那句哭号,还有那两个家丁也着实眼生,看着就不是庄上的。
第二日开始,如安就好似石沉大海没了消息,只是管家来了一趟收走了他所有的东西,也没有给凌非等人任何交代。
凌非试着去打听如安的消息,可是谁也不知道如安去哪里了,只是她听闻,一早那少爷许胖子许济业就离开了庄子;当然,那些宾客包括孙承都在前一日早已散去了。
凌非不禁有些古怪的念头,可是很快就被她扫出了脑海,她烦心事情已经够多了,可不想为这许家再分上一分。
……
日子在时而清闲时而忙碌中匆匆而过,当屋外的积雪越来越厚的时候,新年也在悄悄的临近。
这已经是凌非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二个新年了,想起去年那时,似乎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忽然有些期待了,虽说她眼下还没有真正的过上理想中悠闲自得的日子,可是毕竟已经身在宫外,比起当初那被牵连了受到拘谨的日子,已经好上了不知多少倍了,有了进步也就让她似乎看到了希望,这一日心情也跟着飞扬了起来,整日里都笑个不停的。
这不,张氏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已经与管家协商过了,等过了年,管家就能给她与凌非安排一间独立的屋子,也算是奖励张氏这些时日来令姨奶奶极为满意的手艺,不仅如此,姨奶奶都发话了,往后大灶房里的杂物等无需张氏插手了,只需要专心的给姨奶奶做膳便可,这也算提升了张氏在庄子里的地位,就连膳房的管事大娘,都不再能使唤她做事了。
对于曾经是高品女官的张氏来说,这点儿提升全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凌非来说却极为高兴,毕竟她也不希望张氏整日的操劳忙碌,以前在逸云宫那会儿,毕竟还有其他的下人可以使唤,张氏再忙也大都并非亲自动手劳作。
如果说这些让凌非有些小小的喜悦,那再听到张氏告之的一事,凌非就激动的直想抱着张氏大喊“太好了、太好了”,只因张氏告诉她,管家已经答应了,等过年的那些日子里,给她们一日的假期,让她们娘儿俩可以进京城里去见识见识京里的过年与热闹,凌非便可以接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寻一寻张章家的宅子了!
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也许在另一些人眼中,这个新年意味着却不是喜气与祥和,而带着浓浓的血色与晦暗的阴沉,这让又有几回来过庄子上聚会的学子青年们,口吻从先前带着酸意的羡慕变得逐渐激烈而尖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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