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个澡都能被掴一巴掌,安乐自然是服气的,不仅服气,还非常生气,等回过神来她咬咬牙,转过脸来就狠狠瞪着安婧,可这一看,心中的滋味就更难以言喻了。
眼前的清冷女子红了眼圈,眸中带泪,一声不吭地瞪着自己,神色既难过又复杂,湿漉漉地白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了。
安乐就这么看着,鼻子也开始发酸了,说不出是想生气,还是觉得憋屈,亦或者因为自责,毕竟,一开始就错在自己。想必,二姐是因为看到了她的身体,感觉受到了欺骗吧。
两人一直相对无言。
直到安乐隐隐的,觉得河水似乎有点冷了,这才开了口。
“对不起……是我骗了大家。”这个事情,总归是她的不对。“我是有意的,但是我无心伤害任何人,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到底怎么和你坦白这个事情。”
安乐从前是觉得,自己是男是女,对二姐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因为不管她是三弟还是三妹,她的二姐总归还是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会有一天身着火红嫁衣凤冠霞披成为他人身侧最美丽的一瞥惊鸿,然后剩下的人生是她相夫教子,同时肩负守护将军府的重责,但是她们不会再有太多的交集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对安婧有了非分之想?于是她妒忌,妒忌自己这个‘三弟’得尽了二姐的保护宠溺,如果自己是‘三妹’,在安婧的心里她怕是会和安荷一般一视同仁吧?她也害怕,害怕安婧知道自己的欺瞒,从此再也不理会她了,她害怕安婧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情,会对她产生厌恶,所以她总是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都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安婧红着眼睛问道。
这让安乐十分意外。
“难道不是吗?”安乐愕然,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罪大滔天的?
“方才的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失去你了。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的恐慌?”安婧定定地看着安乐道,“如果你出事,你让我如何和爹和你娘交代?”
安乐一声不吭地低下头。
“先去把衣服穿上吧。”安婧见她一言不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突然背过身如是说。
接着她听到水面被拨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的声响,估摸着安乐已经穿戴整齐了,安婧这才转过来。
安乐在岸上死死盯着安婧,面如死灰:“原来,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安婧颦眉看着她,有点不明所以。
“二姐,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任何人像看小孩一样看着我!我也不需要你为了我和谁有交代或者委曲求全!我从前就说过我能保护你,我以为你懂,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笑话?”安乐越说越伤心,因为安婧的话让她突然觉得,安婧对她的好,都是因为愧疚,为了弥补邢傲雪对她和她娘亲犯下的过错,雅儿一直都说娘亲的死和邢傲雪脱不了干系,想必她也是这么觉得。而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孩子,所以她永远都无法触及到恋人这个对等的位置。
安婧一听,脸上的怒气更加明显了,她向来性子凉薄,可也耐不住安乐说话这般难听。
双方的火气都正盛,虽然这是一个误会,但是却直接成为导火线,把两人一直以来隐藏至深的荆棘全都勾了出来。
“不放心,都是因为有所顾虑。玉溪村那日见你,听你说起你在那处的原因,我明知你是从上面随我跳下来的,但是还是同样心惊于你说的失足落水,因为我从未知晓你原来识水性,你有太多太多的秘密是我无法触及的。你说二姐不懂,你何曾对二姐坦白过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你的秘密,你的身份,统统都是我无意中发现和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或者还有更多事情是我不得知的……安乐天,你可曾想过给我一丝了解你的机会?”安婧字字攻心的责问道,心中的苦涩只有她一个人懂。
这个人,打小身体就不好,据说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的毛病,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从自己刚开始对她有接触之时,雅儿那藏不住的鄙夷和嫌弃的眼神,便知道怕是和府里某些风言风语一样,姨娘的死怕和自己的娘亲有关,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娘亲为何要这样呢?越是疑虑就越发觉得自己的三弟可怜,明明生得这般可爱,可是没有一位长辈愿意多看他一眼,爹爹长年在外,也顾忌不到他。甚至因为经脉有损,他永远都无法习武,单是这一条,身为将门之子便能让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他连自保能力都没有。那时候她就想,她作为长姐,必然是要护他一世周全的,不管是心生怜惜,还是为了弥补娘亲的过错,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当这个人在外面惹是生非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帮着打发掉一些,让他免受娘亲的责罚,也不至于让隐藏的危险日益渐多。却不曾想有一天发现他身边的那个跟屁虫少年竟然身怀绝技,完全可以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也不曾想这个人看着人畜无害事实上竟然会驭毒之术,更想不到的是有一天竟然发现这个‘他’原来是‘她’……她到底还有多少隐瞒自己的东西呢?她原以为,对她了解得越深,自己就可以越放心,毕竟她并没有人们口中说的那么无能。
怎料担心她,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她过得不好,她费尽心思考虑如何保护她;她过得很好,她也如覆薄冰,因为聪慧如她察觉这孩子干的尽是一些危险的勾当,比如江湖上很多江湖人士恨之入骨的‘影’就是她们慕容家的,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姑娘,如何就敢那么胆大不分黑白地操控着那么庞大的一个情报组织在江湖上翻云覆海?
她爱她,护她。但是她现在说她原来并不需要她……
安婧闭上美目,滑下两行浅浅的清泪。
从来都是安乐怼人,没想到这次她却被安婧堵得说不话来,她怎么不知道安婧原来是言辞这么犀利的一个人。但是安婧说的都对,她从来都没有给过雅儿之外的人对她有了解的机会,扯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因为女扮男装的身份限制,有很多事情她根本不能够也没有办法和他人解释和坦言,更别提是她一直都想在安婧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有很多事情就更加不方便让她知道了。
看到安婧的眼泪,安乐有些慌了,但是她一向死鸭子嘴硬,而且一旦脾气上来了,那就跟茅坑里面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所以此时她怎么可能会服软。
“又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有些事情你们也没有问清楚啊!”虽然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
安乐扬着脖子赌气,为什么每次都是她被看光,慕倾嫣那次也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被人说教。
安婧蓦自黯然神伤。
“你先上来,天黑了,水都凉了。”生气归生气,可安乐还是担心安婧的身体,她本身体质就偏寒,还穿着衣服就往水里跳,现在泡那么久,待会肯定又死要面子不肯脱衣服,穿着湿透的衣服冻一宿那还得了。
“无须你多管闲事。”冷静片刻,安婧略去那些负面的思绪,终于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她冷冷瞥了安乐一眼,脚尖一点,落在了她的身旁。
看着安婧发丝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看着楚楚动人……安乐的春心噗通一下就动了,但是担心更甚,刚想动手扒自己的外衣给安婧暂且换上,眼角便眼尖地看到安婧的身上隐隐冒起丝丝蒸气。
安乐瞬间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画面,并且响起了一个解说大叔的声音:“安乐选手选择柔和姿态,打算给敌方致命一击,是的!她做到了!她竟然要脱掉自己的衣服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她会成功吗?!她会成功吗?!哎呀!安乐选手的算盘竟然落空了!安婧选手竟然使出了传说中的内功烘干术!安乐选手顿时面如土色!她还会有机会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待你个头!安乐一巴掌拍死脑海里的解说大叔。
看来二姐这下是恼怒极了……
安婧也不是没有看到安乐除外衣的动作,但是她正在生她的气,所以便不爱搭理她,不怕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安乐嘴角艰难地抽搐了一下,揪着衣襟的手顿时一甩,气哼哼地转身抱上干柴走了。
会运功烘干衣服了不起啊!喜欢会武功的人啊?他们啥都能自力更生,一点台阶都不给人下!
何况没有骗到,怎么算骗?安婧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怎么不清楚她是如何知道的,但是人被看光了,还白白挨了一巴掌,最可恶的是还找不到机会服软,这就让安乐非常不开心了。
二人闹起了冷战。
所以直到夜深了,两人相隔一丈距离躺下了,也一直相对无言。
安乐一直盯着天上的白月光发呆,心里就跟被猫挠似的十分不自在,总觉得是自己做了对不起安婧的事情,偏偏安婧又一声不吭,弄得她都不好意思道歉,看着安婧冷漠的背脊,心中更难受了。
认真想想,二姐也不是责怪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而是自己办事一直没有分寸和交代,白累她担心,还嫌弃她多管闲事,换谁都伤心,何况是二姐呢?不管二姐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好,起码都是真心实意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挑三拣四。如果她在二姐心里一直都是个小孩,只能说明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可靠罢了。
总有一天,她要成为将军府的庇荫,虽然她不喜欢安昊天,但是将军府也有二姐的份,她定要成为将军府的依靠,要成为二姐的依靠!
安乐暗暗下定决心,想开了之后心情就豁然开朗了,她侧过脑袋,看到安婧蜷缩着,呼吸轻而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夜深了,山风就特别凉。看到安婧的衣襟被风抚得微微晃动,安乐就有点担心,远远看她的长发好像都还有些未干,那内功烘衣服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可不要落下个风湿病来。
安乐小心翼翼撑起身子,蹑手蹑脚地向安婧走去,观察了一下,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便偷偷地用手捻了捻她的衣服。
嗯,感觉好像是干了。
可是风这么大,一直吹着也不好,二姐身子虽然一直都比她强吧,但是被不死人追踪的时候受累不少,跳崖更是受了不轻的伤,可不能让她吹着吹着就吹出啥幺蛾子来,那样她们可就回不了将军府了。
安乐叹口气,把自己的外衣剥下,犹豫不决,想动手又止住,反复几次,最终才轻手轻脚地把外衣披到安婧身上,自己则在她身侧缓缓躺了下来。
这外衣还是桃儿老爹好心送的,虽然有些破旧,好在还算干净,她自己的外袍刚出府就扔给慕倾嫣了,谁让她一时心急,人家大闺女外衫都还没披好就把人家扛了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虽然你希望我们能够坦言相待,可是……有些话还是不能随意说出口,那样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安乐怔怔地看着安婧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就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