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邢府――
在漪澜小筑的某处居所中。
只见这个房间内有些昏暗,还有一个药炉似在点着什么,四处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其中,两个侍女在一旁轻手轻脚地碾着药草,新摘采下来的药草哪怕经过几番清洗,也依旧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各种药草被侍女们细致地碾压过后,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不知道从外面何处引入室内的一条温泉细流之中,药草顺着冒着热气的泉流缓慢地前行,最终淌入一个泉池之中。
泉池不算很大,约莫两丈长,一丈半宽,泉水沸且清,只是上面飘荡着形形色色的药草。
泉池中,一边的池壁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身着轻纱静静地泡在其中,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紧闭着,薄唇紧抿,乌黑的青丝带着湿气披散她在绝丽的脸颊两侧,更是衬得其越发的苍白。
一个打扮十分儒雅的男子凝视了女人的泉池中的身影好一会儿,终是无奈地摇头,默默地叹起了气来,一来是叹息自己对这位邢府的天之骄女之症状的束手无策,二来是叹息这位天之娇女的遭遇,他也是亲眼看着这位邢府三小姐如何从活泼娇纵的女子,一步步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将军夫人的。
不,准确来说……
其实都是拜他所赐……
这个男子姓云,名舟何,乃邢府的第一郎中,这个第一的称号,已经足以说明他的医术之高超。
只是,邢府或许需要的只是一个医术高超的郎中。
但是,作为运筹帷幄的前丞相――邢瞿老邢大人,需要的就不单单是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了,他需要的,是可以帮他成就大事之人。
遂云舟何年轻时,凭借着自己高超的医术,以及一手下毒的好本事,外加知晓一种诡秘的蛊术,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邢府中独占鳌头的第一郎中。
邢府麾下的人,从来都没有吃闲饭的。
遂云舟何虽是以郎中的名义留在邢府之中,事实上,他需时常外出任务,更多做的是为邢老铲除异己之事,有时用毒,有时用蛊。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邢老竟然会要求他对这邢府三小姐下蛊。
要知道,邢老怕是最为清楚这蛊虫到底是何等不稳定之物了。
毕竟,在这之前,已经有两个想要叛变邢府的暗卫惨死于蛊毒之下。
当然,邢老并不是要让他害了这位邢府三小姐的性命,而是要求他把她变得绝情绝欲,最好是可以忘掉某些人某些事。
这样的要求,绝不是药物可以控制得了的,唯有他动用手中那个特殊的蛊虫……
蛊毒蛊毒,既是蛊,亦是毒,所以哪怕是他鼎鼎大名的云舟何,也不敢担保没有任何风险。
可是在邢老气急败坏的命令下,他便也只能给这邢府三小姐用了这味蛊。
他安慰自己,应是不会有事的,毕竟这种蛊虫只是令人丧失七情六欲,吞噬特定的记忆,所谓特定,便是宿主关于重要之人曾经的那些记忆。
人的一生那么漫长,又岂会只有一个两个重要之人呢?
所以,哪怕有这个蛊虫寄宿,这位三小姐想必也是可以撑到颐养天年之时。
他是这般侥幸地想的。
他自问不是什么好人,有这种忧心,不过是怕这位三小姐最后真的因蛊虫出了什么事,他会惹来邢老的迁怒罢了,尽管他一身了得本事,可也万万不是邢老麾下三大高手的对手。
所以碍于邢老的命令,以及他对自己小命的万般吝惜,云舟何在把握投在这三小姐身上的蛊毒的分量可以说是真的十分地小心翼翼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小姐居然是个薄情之人,之所以说她薄情,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似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走进她的心。
现在他每每想起当年毒死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位三小姐的心上人的时候,他就十分的悔不当初,特别是后来这三小姐频频出现头痛的症状的时候,邢老看他的眼神都恐怖得像是要吃了他。
别的人不懂,可他懂啊,这频频的头痛,分明是蛊虫要□□的征兆,这三小姐和她心上人到底是相处了多久,记忆居然少到不够蛊虫吃五年!
后来他暗搓搓打听到这三小姐当年只是被派往云南两三年而已,他顿时就沉默了,敢情这三小姐能撑五年,已经是把那些回忆细细掰碎了好几份来珍惜了,奈何原本就只有那么一点儿,能有什么办法?
他后来一边以治疗头疾的名义,给对方用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实则提供的是蛊虫的御食,一边安抚蛊虫,一边祈祷还有什么人能走进这三小姐心里,毕竟听说这三小姐嫁得挺不错,后来还生了三个粉雕玉琢的孩儿,就算她不喜欢自己的夫君,那三个娃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总不会不喜欢吧?
结果,三小姐这‘药’一吃就是二十多年……
真够薄情啊……
他也不是时时都注意着这三小姐的,直到这三小姐昏迷不醒的状态,被人抬回了邢府。
一番把脉后,云舟何觉得自己的死期应该不远了……
蛊虫已然□□,体积暴涨,早已压迫宿主脑颅中的神经,如今他完全没有把握能把蛊虫牵引出来。
云舟何觉得这三小姐哪天若没了,他估计也活到头了,所以他只能用这药泉把这三小姐的命吊着,至于对蛊虫有没有作用,他还真的无法打包票。
眼瞅着邢老过来探视,那一次比一次阴沉的目光,云舟何那个胆战心惊,生怕他来个大发雷霆,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
这还不算完,直到有一天,邢老满脸怒色地要求他对将军府二小姐故技重施的时候,云舟何眼中再也藏不住惊恐,这到底是怎么一个老人家,明知这蛊虫有多如狼似虎,他分明已经有一个女儿为此陷入了昏迷,也不似不在意,可如今竟然还要对自己的外孙女下手?
“如何,今日傲雪依旧是没有醒来?”
云舟何正陷入回忆之中,那头又迎来了邢瞿老对这邢府三小姐一日一回的探视。
邢瞿老向来是个大忙人,不管是退隐前,还是退隐后,可是如今,不管他多忙,依旧会抽出一点时间来看自己这三女儿一眼。
云舟何真的不知如何评价这位上位者,亦或者老父亲,要知道这位老人家的女儿之所以昏迷不得不浸泡在这药泉之中,全拜他自己的命令所赐。
若真是在乎,又何必当初,又为何重蹈覆辙……
若说不在乎,日日面对这恐有性命之忧的女儿,这威严的老者时不时袒露的黯然神色,又是作何?
“回大人,并未……”云舟何赶紧拱手作揖。
邢瞿老闭上眼睛,“尔等先退下吧。”
“是,大人。”云舟何赶紧退出去,顺便把外面碾压的两个侍女一并带走了。
看着自己不省人事的女儿,邢瞿老的心情说不复杂,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最优秀的女儿,哪怕是他另外两个儿子,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优秀。
可惜的是,真的太不听话了。
“傲雪,为父又来看你了。”邢瞿老蓦自看着邢傲雪的背影,目光复杂。“你一定很恨为父吧?如果不是你爹我,你也不至于如此,可惜的是,你打小就被你娘娇纵惯了,总学不会大局为重,要知道,任性妄为是成不了大事的。为父毕生的夙愿,便是想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只是不听话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为了让咱阜云能一统天下,为父哪怕是死在这个位子上,也在所不惜!你当初着实是太不懂事了,你不懂事,婧儿也不懂事!”
邢瞿老越说越愠怒,脸上有些扭曲:“你说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是被那慕容家下了什么降头,为何都栽在他们手上!你当初不顾大局,不顾伦常,与那慕容嫔如私相授受便罢了,如今婧儿竟然也把心给了那安小子!他们是何种关系,怎么能……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还有荷儿,竟然也去帮着那姓安的小子,还以为我不知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我邢府最出色的子女,却如此的让老夫失望!”
一时骂得气急了,邢瞿老忍不住咳嗽喘起气来。
他老了,真的老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后辈是能让他省心的,要不然他这把老骨头也不至于现在都还事事亲力亲为。
“呼――”一丝异样的风声传入了邢瞿老的耳。
邢瞿老稳了稳身形,眼神一凛:“琼兰,你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偷听起老夫的话来,你当是老夫年纪大了,耳力便不行了?”
一个沉稳的女人在门口现出身形来,“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来得不凑巧,没想到大人刚好在此处。”
“罢了,你的伤势如何了?”邢瞿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谢鸠重大人手下留情,属下并未丧命。”琼兰面无表情地回道。
邢瞿老似笑非笑地道:“也是你命大,能在鸠重手下活下来的人,可没有几个。”
琼兰缄口不言,算是默认了。可不就是她命大么,那穿肠过肚的伤,她若不是跟了主子那么久,学了几分保命的本事,如今尸骨早就凉了。
她不喜欢邢府,她记得慕容渊那一套说辞,自然了解自家主子如今半死不活的真相。
她甚至根本不相信邢府会好好治疗她家主子,所以她的伤势才好了一点,她就巴巴地赶来看邢傲雪了,可惜的是,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如今还得受这位老人家的冷言冷语。
她的命是邢傲雪救的,也是年少之时,邢傲雪让她做她一个人的暗卫,所以她由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邢傲雪的人,对于邢瞿老,琼兰虽也敬重,可与邢傲雪相比,终究是不一样的。
“云南那边传来了消息,据说是罗九那边的人,跟着那安小子一同去了云南,而且他们手中似乎有进去护山之阵的法子,据说人都已经混进去。”邢瞿老捋了捋胡子,语气淡然,若无其事地对琼兰透露道。
琼兰眉头一皱:“大人,您莫不是想属下前去……”
“不错,将军府如今左右也无甚事,不若你前去接应。”邢瞿老道。
“属下斗胆问一句,大人是要接应何人?”琼兰有些疑惑,邢府人才济济,她还真猜不到邢老要她接应谁。
邢瞿老高深莫测地笑了:“哼,自然是……”
……
慕容家――
安婧骤然睁开眼眸,惊觉自己睡梦中竟浑身被冷汗浸了个透。
微弱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棂打在地上,烘得冬日的屋内难得两分暖和。
安婧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凉过。
她觉得自己好像隐隐遗忘了什么,她分明清楚的记得自己在睡梦中翻覆了许多往事。
可是……
如今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是依稀记得,似乎都是和安乐有关的。
她还未来得及整理妥当情绪,那头房门便被焦灼的人砰砰敲了起来,外面隐隐还有说话声。
“怎地这般久都无人开门,莫不是这安二姑娘也……”是月儿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人。”慕倾嫣轻声说。
“这可如何是好,都敲了大半天门了……”壹焦灼地道。
“不能在等了,要不破门而入吧,我们能等,小乐天那边可等不了啊!我听说那万毒堀……”离愁惆怅地道。
几人敲了半天安婧的房门,都不见人开门,这会儿商量着要不要暂时忽略礼节问题,直接破门而入,万一是里面的人也有什么事呢?
“吱呀――”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安婧苍白着脸色站在人前,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不安:“你们……究竟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