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太乙一刻也不想在岭南再呆着了。
他的心里郁积了太多的怒火。在他看来,湖南本来稳定的对峙局面,因为向真的冒进而彻底地毁于一旦了,自己数万大军被一朝葬送,丢掉了所有的膏腴地区,所幸的是丁晟和孙德斌两人还算应对及时,总算是保全了一半军队。可是退到了湘西地区,未来的艰难,可想而知。
一想起那天晚上,向真全副武装地冲进了他的驿馆,然后逼迫他写下了调动卢元所部骑兵的场景,他就感到一阵阵的屈辱。
现在好了,一场闹剧结束了,唐人死了万把人,但南方联盟付出了几倍的代价,丢掉了这么多的领地。然后,战略路线又回到了过去的老路之上。
这一次的证错,代价太大了。
湘西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用穷山恶水来形容那地方,实在是不为过的。大山绵延,交通不便,人丁稀少,而且多是番夷,各部族盘踞一方,各部落的首领便是一方土皇帝,对于官府,向来是有利的有就服从,不利的就反抗。造反对他们这些部落来说,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了。原本的湖南观察使唯一能控制的就是那些城镇,而在城镇以外,就是那些番夷的地盘了。
惹得他们不高兴了,几个部落纠集在一起,便可以来围攻一下这些城镇,直到拿到他们满意的东西方才作罢。
就算是抛下这些全都不说,那地方,想要养活数万大军的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这也是他现在仍然无法与向真翻脸的缘由所在。
事情到了这一个地步,除了相忍求活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它的路了,龟缩到湘西地区的丁氏军队,需要南方联盟为他们提供大量的军资粮饷来维持存在。
而自己,也从一个与这些人平起平坐的观察使,彻底沦落到了别人的打手与看家狗的地步了。贵州,广西,岭南虽然都应承了会为他提供粮饷军械,但也就是应承而已,最后有多少能落到实处,还很难说。
他想尽快地赶到湘西,儿子还是太年轻了。以前压不住卢元,现在也不见得能压得住剩下的那些老将。特别是退到了这种穷蔽的地方,军心,士气受到极大影响自是不用说的,要是军队再乱了,那丁氏也就彻底地完蛋了。
向真这一次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百万经费于他。也算是对湖南前期巨大损失的赔偿,丁太乙没有要银子,而是要向真将这百万经费,换算成粮食,军械等随后给他送到湘西,在湘西,拿着钱,现在这时节,拿着钱也是买不到东西的,特别是军械。现在湖南自己的军械制造算是完全毁掉了,在湘西那地方,自然也是打造不出好东西的,倒不如从广东这里弄过去。
在留下了一名心腹经办此事之后,丁太乙带着自己的三百心腹,一路快马扬鞭,向着湖南方向急奔而去。
哪怕是风雨漫天,哪怕是冰雪覆盖,也挡不住此刻丁太乙归心似箭的心情了。
“节帅,已经到了连山县了,这地儿九山半水半分田,溪涧纵横,地势险峻,实在是不宜晚上赶路,再者连山县的百姓,十之八九都是壮、瑶两族,这些人白日里是温顺的百姓,到了晚上,指不定就会干些什么呢?今天就进连山县城,在哪里的驿馆歇上一晚,明天早上再启程可好?”负责送丁太乙的一名岭南官员扬声道。
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错过了连山县城,可就真要在野外露宿了。一路急赶,连那些士兵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年纪更大的丁太乙?对于那些夷族有可能晚上夜袭,丁太乙倒不在乎,他手里这三百兵士都是铁血精锐,少数野蛮乡民的袭击,只能是以卵击石,不过也没有必要去惹这样的麻烦。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之上。
“那就这样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进连山县城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在干路!”丁太乙微微颔首:“去喝点热水,烫烫脚,好酒好肉地吃上一顿,养足了精神再出发!”
听到可以休息了,几百士兵也都是欢呼了起来。
“节帅,那我先进城去寻这连山县的县令与驿馆的官员,您呢,便直接去驿馆。”
“那就有劳史参军了!”丁太乙点了点头。
“节帅客气了。”史进微笑着一拱手,转身打马而去。
连山县作为岭南一个偏避的小地方,县城也着实寒酸,坐落于吉田河畔一个平缓的山坡之上,所谓的城墙,不过是大约两三米高的夯土墙而已,而且处处都是缺口,有些地方原本是包了砖的,但现在也大部分缺失,看起来倒是被人掏走了。土墙之上,到处都是枯黄的一簇簇的草棵子。看得丁太乙连连摇头,这要是有个敌袭,压根就起不了任何的阻敌作用。
看到连山所谓的驿馆之后,丁太乙更是目瞪口呆了。
同样的是夯土围成的一个小院子,内里只不过三两间平房,虽然是青砖瓦房,但只看那些破烂的门窗就知道长时间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而留守在这里的一名驿站官员,看着丁太乙也是手足无措的说不出话来。
片刻功夫,史进倒是手脚极快地赶了回来,跟着他回来的那人,一看身上的服饰,就知道不是连山县的官员。
“节帅,真是不好意思了。连山县令没有想到您会在这里落脚,所以他去了府城拜会上司了,这两天是赶不回来了,这是连山县丞阮次山,是本地人。”史进连道歉。
“这能住吗?”丁太乙指着破烂的驿站道。
“收拾收拾,节帅还是能住的。”史进陪笑着道:“至于随从兵丁,便只能围绕着驿站住帐蓬了。”县丞阮次山拱手道:“我已经着人去找驿丞了,他亦是本地人,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收拾出来。说句老实话,我们这破地儿,来来往往的人,基本不在这里落脚,就算有,也多是信使之类的,万万没有想到节帅会在这里住,还请节帅恕罪。”
丁太乙无奈,眼看着天色已黑,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这县丞看起来满面通红,明显是喝了不少酒过来的,但做起事儿来,倒是手脚麻利,等到那驿丞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在他的指挥之下,倒是很快便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打扫,清洗,重新糊上窗纸,驿丞更是从自己家里抱来了新的褥子棉被等物,阮次山又着人去弄来了好几车柴炭,几百斤粮食以及鸡鸭鱼肉,等到丁太乙的亲兵们绕着小小的驿站扎好军帐的时候,院子里也是肉味飘香,烟熏火烧的颇有些意思了。
坐在温度已经升起来的屋内,看着士兵们开始吃上了热乎饭的丁太乙,心中倒是不由将这阮次山和这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驿丞赞扬了一声。
这办事的效率还是挺不错的。
想想也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呆下来的,没点小本事,只怕就过不下去了。与湘西地区差不多,这连山县也是以夷人居多的地方,向来是不好管的。
“节帅!”史进笑咪咪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这连山县别的没有,黄连是唯一的特产了,这东西不但可以入药,做成食物也是不错的。别看它苦,但用他们连山的方法烹饪出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黄连!”拈起一根手指头粗细长短的黄连,丁太乙叹了一口气,现在,自己倒真跟吃了黄连一般,苦在心里口难开呢。
“史参军住在哪里?”
“我就住在旁边的那小屋里!他们正在收拾呢!”史进呵呵笑道:“阮次山送来了一壶酒,要是节帅不嫌弃,我陪您一起来吃吃这黄连,喝上两杯。”
“好,一起喝两杯,这一次你随我去湘西,作为双方的联络官,倒是要辛苦了,这可不必在广州城内,那湘西,与这连山也差不多,甚至要更苦一些,至少这里还算是很平静的。湘西那地儿,可凶险多了。”
“有什么可怕的!这不跟在节帅身边吗?数万大军,还怕了那些蛮夷?”史进不以为意。
“要是杀就能解决问题就好罗!”丁太乙摇头道:“以后麻烦大得很。史参军,以后还要请你在后勤支援方面,替我们多多想办法啊!”
“那是自然!”与丁太乙喝了一杯酒,史进拍着胸脯道:“您好了,我才能好,这一节,我可是想得很清楚的。自然是唯节帅之命是从,竭力为我湖南大军弄到更多的钱,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军械。”
听到史进这么说,丁太乙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史进,是一个明白人。
“你与那阮次山以前就认识?”
“认识的,不过没有什么深交,每年他都要押送大批的黄连此类的药材去岭南,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这不,今天还邀约我去他家里再喝上一顿呢!”史进笑道。
“那你可要早去早回,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启程了。”丁太乙笑道。“这阮次山看起来很不错,与夷人打交道的经验也很丰富,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走?在这里做一个县丞,委屈了!”
“那我跟他说说!”史进笑道:“能得节帅青睐,这家伙是要走鸿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