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来之后,并看不见城隍爷几位。
张如云双手捂住脸庞,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滑出。
张达袍一时无语,许久之后才走上前去握住裴风抱拳的双手,拍拍道:“我知道裴公子肯定尽力了,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
裴风看向张达袍的眼神,这位老人眼睛悲戚清明,没有掺杂着一丁点怨恨之气,这令裴风对这位腐儒板官有了些许改善。
遇上这么一件事,张家父女的确欠了陈伯风一条命,不,应该是两天命。
此时的陈伯风呼吸越来越微弱,还在哭泣中的张如云有所察觉,立马攥紧情郎儿的手掌,放在自己吹弹可破的脸庞上摩挲。
见此情景,裴风犹豫了很久,最后抬头问道:“诸位可信鬼神之说。”
鬼神之说?
秦璞眉头紧皱,欲语还休,显然对这些东西还存在着怀疑态度。
而张达袍虽说是个儒士,不过却被没有变现的有多抗拒,顿了顿说道:“圣人曰不以怪力乱神,要是放在以前谁跟说这些东西,不敢说全盘否定不过也不会听下去。但是今日发生了这些事,就由不得老夫不信了。”
张达袍走到女儿旁边,看着脸色渐渐黑青的陈伯风,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陈伯风的场景。
那年张达袍到任并没多久,出去视察民情的时候,见到了彼时落魄的陈伯风在乡野村店中半醉半醒间,呼斥着小二拿来笔墨,在墙上题词。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末,细雨骑驴入剑门。
当初就是见到这首诗,张达袍才生出怜才之情,见陈伯风收入麾下,之后陈伯风和自家女儿航相知相恋,张达袍也从未反对过,只是后来见女儿身子每况愈下,再加上钟狐道人的出现扇阴风点鬼火,才酿成如此大祸。
说到底,要是张达袍能够清醒开明一点,或许就不会有这么一出。
想到此处,再看见这一对苦命恋人,张达袍愧疚难当。
裴风看向陈伯风,轻轻道:“让他们见一面吧。”
众人看向裴风,皆是一愣,可是接下来一幕却是让在场几人永生难忘。
一阵光晕波动后,李应知等人阴差皆是如同先前那样从新显露出身影,气势威严。
这是……
秦璞看看当头那一位深红官袍的高大男子,又看看男子身后一个持巨大判官笔,一个拉漆黑锁魂链的两人,再僵硬的扭转脖子看了看几尊塑像,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噗通”一声跪倒在
地,秦璞五体投地高呼道:“拜见城隍老爷!”
张家父女皆是一惊,也都跟着拜倒在地。
在裴风面前李应知跟文武判官等人自然是将姿态摆的极低,可在这些凡人面前,自然就该维持身为一方山水之神的威压。
李应知并未有多说什么,面无表情的 扬了扬下巴,武判官马上会意,走到陈伯风面前。
哗啦啦。
武判官手腕一抖,锁魂链自己便勾住陈伯风,再那么一拉,陈伯风的身体不见有任何动静,一个模糊不清的陈伯风却被锁魂链勾了出来。
这是魂魄。
陈伯风的魂魄缓缓张开眼睛,眼神懵懂,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肉体,又看向众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陈伯风看着自己模糊的双手喃喃道:“如云该怎么办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张如云哭倒在父亲怀里。
“陈伯风,你阳寿已尽,本该如阴司报到,不过念在裴上仙面上,予你与旧人再说上些话,惟愿你好生珍惜。”
武判官身影洪亮,响彻大殿,立马将陈伯风给震的回过神来。
陈伯风看向众人,眼神渐渐清明,他走下供桌,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家父女之后,率先走到裴风跟前,抖抖衣袖,一揖到底:“多谢恩人成全。”
重生一次,裴风对于陈伯风现在的复杂心境多多少少有一些感同身受,不过话到嘴边,裴风嘴角扯了扯,最终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陈伯风直起身子,飒然一笑:“恩人说笑了,与恩人相识不过几日,恩人就愿舍身相救,伯风实在是感激不尽。”
裴风习惯性的想要去拍拍陈伯风的肩膀,手抬到半空却又放下,落寞道:“与我不必多说,你且去跟他们道别吧。”
陈伯风点点头,走到张家父女面前。
张达袍搀扶着女儿,看向模样不变却模糊变幻的后生,嘴唇抖了抖也没说出半句话。陈伯风也没有介意什么,笑着虚压了一下手,张达袍会意松开女儿,走到一边。
没了父亲的搀扶,张如云晃荡了几下才站稳,然后痴痴的看向面前的心上人:“伯风。”
陈伯风走近了几步,张开双臂将张如云“搂”在其中,额头抵在她的头顶,温柔道:“从此以后你要好好的,切莫再因为思念我便深守闺中不出不嫁,你要听话,寻个好人家,寻个疼你的好夫婿。嘘,你听我说完,我知道这一世我们太过短暂,不过人生不就是如此嘛,你也不要太过介怀。”
张如云并不说话,只是将头埋进情郎
的怀中,虽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却在轻轻摩擦,安静听话。
就这样,陈伯风一直在不停的说,张如云安静的听。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半个时辰,李应知终于发话了:“时辰不早了,千言万语终须一别。”
是呀,纵是再有万千话语,到了生死诀别之时,百般衷肠又如何能够诉的完。
最后的最后,陈伯风后退了三步,正了正衣冠,对着张如云深深一揖,起身灿烂一笑,仰头悠悠吟道:“君问归期未有期,清灵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清灵夜雨时。”
他声线颤抖,宛如戏腔。
吟罢,李应知大袖一挥,陈伯风身影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瞬间,张如云放声嚎啕大哭,不管不顾。
一对痴心恋人就这么阴阳两隔,让人唏嘘。
放着张如云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张达袍对着裴风和城隍老爷一揖后,就很识趣地带着女儿,背上陈伯风的尸体离开。
离开大殿时,裴风有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张如云并没有多说什么,回神施了万福,衷心道了一句“谢谢”后就此离去。
张家父女走后,秦璞犹豫了一下,望向裴风,说道:“等此间事了,我再登门拜访,告辞了。”
裴风拱拱手,任他离开。
带人都走完后,一众城隍阴司也不再揣着架子,李应知挥挥手,身后属下微微躬身都消失不见,唯独留下钟狐道人。
李应知开口道:“上仙也不必太过伤感,这些事下一个十年中还会发生许多,自古情难全。”
裴风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但却不能太想得清,不过对于陈伯风的遭遇却有感同身受的伤感。”
李应知眼神隐晦,心中的想法更加认证了一些,看来这位上仙的确实在修行上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对从前的事记不起来,而且修为不再,但功参造化却是实打实的,假不了。
这么一个好好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对裴风的冲击不能说不大,不过好在他心理调节能力还算不错,几次深呼吸后便将情绪压下。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了解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裴风猛地看向钟狐道人,浑身气场放出。
钟狐道人一直注意着面前的这两位大佬,感受到了裴风的眼神后,当下就两腿一软,直接跪匍在地。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