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了，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我知道自己这次做出的选择真的是有生以来最愚蠢的。

有个妹子不堪重负，把公司压迫我们的事拿个人账号给爆出去了。一开始关注这件事的人并没有多少，影响的范围也有限。那些消息灵通的粉丝们去其他妹子的个人账号下询问，她们也都委婉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也仅限如此。那个妹子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泄压而已，并没有指望能改变什么。

但是有一天，有粉丝跑到我那里去确认情况。那时我刚好连着播了一整天的游戏，正处于奔溃的边缘，看到这种留言后便无法控制住情绪。我直接拍了一张工作安排表发到动态里，从而在直播界投下了一枚核弹。

在我发了那条动态之后，相关话题立刻就在网络上爆火。观众们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用来消遣的虚拟主播其实也是人，在不会哭的皮套下可能是一个嚎啕大哭的少女。我以前总以为观众们不在乎我们这些主播，但现在来看，或许他们只是不知道真相。在直播时的我们永远都是阳光灿烂，这种假象欺骗了他们，让他们以为中之人也过得很快乐。那些精美的模型和安排好的剧本真的很具有欺骗性，或许观众们真的以为我们都是一群不会哭泣永远快乐的美少女。

以此为契机，其他一些企业势所遭受的压榨也被网友们挖掘出来，看来他们搜集情报的能力不仅可以用来当黑子，有时候也有正面作用。我之前的猜想基本上都被证实了，虽然没有我们公司这样严重，但那些企业势主播都有收益分配不合理，违背主播意愿安排直播内容，后勤组待遇过低之类的问题。

这场风波席卷了整个直播界，众人的目光瞬间就从主播身上转移到主播的瓜上。网络狂欢又一次开始，真相与谣言再次塞满了所有人的视野。一些想要趁机出名的人开始编造谣言，攻击那些没有黑料的企业势，将所有人都拉近浑水之中。这几天甚至还出道了一个专门以爆黑料为直播内容的主播，她的热度也是如坐火箭般一路飙升，直逼我们这种超一线主播。

所有人都知道谣言的恐怖，各公司企划都第一时间以官方号进行声明辟谣，或者是进行道歉，声称会立刻进行整改，改善中之人和后勤组的待遇。这使得有些谣言不攻自破，但同时也坐实了“中之人可能被压榨”这一事实。在当今社会，压榨员工这种事几乎不会出现，绝大部分人都对此义愤填膺，纷纷批判有此行为的企业，为中之人们摇旗呐喊。这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大势所趋，好像公司都会因为这件事的发酵而收敛行为，我那绝望的生活可能有救了，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我以为自己无意中的行为改变了世界，拯救了所有和我一样被压迫的主播……

公司并没有把我抓去狂批，甚至没有一个人和我提这件事，那个经理在见到我时目光还会闪躲，大概依然在惧怕着我。这让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公司会停止对我们的压榨。

事实上，公司的确大幅降低了我们的工作强度，我和妹子们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也有了休息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大家都松弛下来，久违的笑容也回到了脸上。一向对她们没什么感情的我，猛然间发觉自己其实对她们是有亲近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作为庆祝，我主动邀请大家去高级餐厅吃了一顿，结果发现那里的菜还不及月做的十分之一好吃。

休息之后，我当然是第一时间冲回咖啡馆找月，结果却发现她不在，连那个林海都不在。联系之后，我才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自己社团的事情，满世界跑着去面试新人。这种广撒网的招人策略即便是直播界最大的公司也不太会去做，那样管理起来太麻烦了，绝大多数企业势主播还是扎堆住在一个城市的。但是月不一样，她有的是时间和金钱，哪怕是招募外国主播也不成问题。

她的确去招了外国主播，现在她的“公主联结”在名义上和事实上都已经成为了直播界排行第一的超大型企划，也是第一个发展出国外分部的企划。最神奇的是，她一直将自己的企划定性为“社团”，也就是说那些主播理论上全部都是个人势。可就是这些个人势，举办各种活动的频率和质量比企业势还高，吸引观众的能力也碾压其他企划。

而在这次集体爆破企业企划的时候，月的社团硬是没有流出一点黑料，社团内所有的主播都发声力挺她。这就使得“公主联结”的名誉越来越好，申请加入的主播也越来越多。不过月似乎对于准入门槛规定得很严，许多想要抱大腿的小主播都没能成功，有些直接因为挫败感而隐退了。

当然，这些事情大部分人是没有去关注的，我也只是在关注月的时候顺便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一直像机器一样按照公司的安排去运转，对于直播圈的事情几乎没有去主动了解，信息滞后性很大。所以我赶紧趁闲下来时恶补有关知识，以免自己在和月聊起相关话题时接不上话。月以为我一直在看她的直播，她可不知道我之前根本没时间关注她，我不能在这种问题上露馅……唉~我终究只是一个谎话连篇，依靠撒谎才能生存的坏女人，连我最在意月也不得不去欺骗。

然而，现实并不会让我变得幸福，它又猝不及防地给了我一巴掌。

那天和往常一样，我来到公司准备直播，却发现最早爆料的那个妹子没有来上班。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去哪了，问公司的人也只是说有事请假。反正平日直播也不是没次都会全员上阵，所以我们也没在意，按照惯例完成了直播。

第二天，我们就接到了公司的通知，说那个妹子因为个人原因离职，新的中之人正在招募之中，让我们做好适应准备。我们当时就懵了，可公司却不愿给我们透露细节问题，只是让我们付出安排。我们私下去联系她，得到的结果也是手机关机账号下线，完全找不到人。

第三天，公司拿出一份协议，要求我们将个人账号交给公司来运营，说是为了避免我们之后发表不恰当言论带来麻烦。协议上写着一些保密条款和公司权限之类的东西，并且是作为合同附件存在的，我们之前签合同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所以每个人早就对此作出了默认，无法不去执行。我们意识到事情不妙，但已经没有了发声渠道，无法再将这件事捅出去。

又过了几天，新的中之人来了，是一个看起来很青涩的妹子，长相一般，声音和之前的妹子差不多。我们几个去警告她这公司有问题，存在合同欺诈和压榨的行为。但是她却苦笑着说，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作为一个毫无底蕴的新人，能够参与超一线的直播企划对她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事，她希望借助这里实现她的梦想。

对于追梦的人，我有着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于是我以老前辈的身份和她谈了很久很久，给了她很多我自己都无法做到的忠告。我知道这些忠告是对的，但我就是无法扭转自己的思维理性地去面对现实。结果那个妹子也是一样的，她对梦想也有一种执念，她想要成为被人喜欢的偶像。无论我怎么劝说，她都坚持要做二号中之人的工作。

我只能尊重她的选择，然后劝说其他妹子们心态放平，温柔地去接纳她。大家对于新人其实是很抵触的，特别是在之后联系到之前那个妹子，得知她被公司开了还必须闭嘴保密之后。可是工作就是工作，被合同套死的我们必须装作无事发生，并且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她形成默契。

在公司们纷纷表态整改之后，席卷直播圈的舆论风暴逐渐平息下来，观众们再一次将注意力转回主播和直播内容上。新来的妹子很努力也很认真，直播时的表现基本和原来的那位一样。虽然有细心的观众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声音的细小差异，以及某些表现细节上的不同。但他们的质疑只是被大家当做带节奏，没有人当真，因此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我们看在眼里很是难受，却对此无能为力。虽然角色只是一个皮套，但将皮套演活倾注了中之人的心血。被公司如此轻易地夺走一个女孩的心血，她一定是非常痛苦的。我想要去安慰她，但她却拒绝见我们任何人，说是合同规定，于是我只能作罢。

我们社团又一次变得死气沉沉，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对前景的担忧。其他妹子都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公司夺走身份，夺走自己努力争取的一切，重新变回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她们既憎恨这份工作所带来的压力，又不舍这个身份所给予的成就感，在矛盾之中痛苦挣扎着。我理解她们的感受，但并没有和她们一样产生太多的痛苦。

归根结底，月影茜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为了追梦而制造出来的，本身并没有太多意义。现在月已经不需要她了，那么就算失去也无妨。只要月能开心，我能和月快乐地在一起就够了。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